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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又想起穀雨生說過的十個幹部八個科的話,羅小扇混的這個順口溜大概也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只是不知哪是正版哪是修訂版。便笑道:「你是到下面去抓收入時聽來的吧?」羅小扇說:「可不是?現在走到哪裡,都是這些順口溜。」沈天涯說:「怪不得財政局收入抓不上來,你們都搜集民諺去了。」羅小扇說:「這樣的民諺太多太多了,如果孔子再世,完全可以編一本現代版《詩經》出來。」

  說著,到了街角轉彎處。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街心的果皮紙屑被掀往空中,旋即向兩人這邊飄飛而來。沈天涯見狀,忙跳到羅小扇前面,用背擋住狂風,伸出雙手將羅小扇擁向街角。

  狂風一下子就過去了,可兩人卻緊擁著分不開了。羅小扇的頭溫順地貼在沈天涯厚實的胸脯上,靜靜聽著裡面咚咚的心跳聲,覺得無比地安全熨帖,像躲進了僻靜的港灣,永遠也不會離港了。

  沈天涯也渾身漲滿春潮,這春潮洶湧著,將他和懷裡的女人推向感覺的高處,仿佛再也不可能回落到地面了。他的感覺,他的肉身,他的全部似乎已不復存在,只有嘴唇還屬￿他,它一遍又一遍地吞吐著小扇這兩個字,爾後從她的髮際,她的耳根,她的面頰,一路追尋而下,最後找著了另外兩片饑渴的紅唇。

  這是他們的初吻。

  雖然此前他們都有過其他的異性,或者說至少有過自己的妻子或丈夫,但對於彼此深愛著的他們來說,這確是毋庸置疑的真正意義上的初吻。

  這個初吻耗去了他們積蓄多時的能量,以至四片貪婪的唇撕開時,兩人都快虛脫了。他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給自己留下,只得上了一部的士。

  在車上,沈天涯瞧瞧羅小扇身邊的坤包,笑道:「今天你沒帶上那支口紅筆吧?」羅小扇打他一拳,罵道:「還有這樣的必要嗎?」

  回到家裡,葉君山還沒睡,正在看電視連續劇。沈天涯身上那高漲的幸福還沒退去,仍是一臉的燦爛。為了掩飾自己,他一頭鑽進衛生間,擰開了熱水龍頭。洗完澡來到客廳,電視連續劇。已經結束,葉君山關了電視,回頭問沈天涯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沈天涯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生怕露出破綻,忽想起那天跟曾長城打的電話,就告訴葉君山,楠木村解決了十六萬元。

  葉君山果然不再追究了,說:「十六萬元到了他們村裡,可是一筆大數,你那姓曾的同學真夠朋友。」沈天涯說:「不過要年底前款子才到得了位。」葉君山說:「村裡的事三年五年不一定就完得成,年底正合適。」又說,「聽說你們財政局給誰解決資金問題,人家是要按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甚至更高的比例回扣給當事人的?」沈天涯說:「誰說的?」葉君山說:「都這麼說,我們醫院就給你們局裡的相關處室拿過回扣,只不過是過年過節時以紅包的形式送的。」

  沈天涯瞪一眼葉君山,說:「這樣的話亂說得的?我過去給二舅村裡解決過幾次資金,他給過我回扣沒有?」葉君山說:「二舅不是給你送過錢麼?你硬要裝正派不收,怪誰?」沈天涯說:「人家村里弄個錢不容易,你還忍心要回扣?」葉君山說:「那倒也是,三萬五萬的小資金,也拿不了多少回扣。不過這次給他們解決的可是十六萬元哪,別說按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三十比例拿,我們走走中庸之道可以吧?按百分之十五拿他兩萬來塊,也不為過吧?」

  葉君山的話並不是捏造的,現在還真是這麼一股風氣。從前說是雁過拔毛,現在變成雁過拔腿了。除了二舅村裡,沈天涯也曾給別人幫忙解決過一些小資金,也得過人家的好處,數百上千的經常不斷。這都是禮節性的,在財政局屬￿公開的秘密了,沒人見怪。但像葉君山說的明碼標價,給人撥多少錢就要按比例拿多少回扣的事,其他人沈天涯不敢肯定,至少在他這裡,除了給東方公司貸那筆款子得過大額回扣外,其餘還沒有過。倒不是說沈天涯如何高尚,防腐性能比人強,主要還是他做處長前一直沒真正掌握過資金大權。做科員時,上邊有處長副處長捂著蓋著,好事輪不到他沈天涯的頭上;做副處長時,馬如龍實權獨攬,好多與資金挨邊的事他插不上手,只有裝聾作啞的份;好不容易等來馬如龍得了那病,又被徐少林捷足先登,搶佔了碼頭,他最多也就打打擦邊球,沒給人解決過大問題。

  當然東方公司給的十四萬元應該算是大數了。只是東方公司把大頭給了歐陽鴻郭清平傅尚良幾個,攤到他倆頭上的遠沒達到葉君山說的回扣比例,而且他還不敢動用,鎖在抽屜裡,遲早要想辦法妥善處理掉的。

  想到這裡,沈天涯無奈地搖搖頭,不無嘲諷地說道:「你真不愧為財務處長,賬算得很清楚的嘛。」葉君山說:「你別說風涼話,經濟時代不會算帳豈不弱智?不會算帳就不會來錢,不會來錢就沒有實力,沒有實力就沒法密切聯繫領導,編織關係網,得到重用和提拔。」

  葉君山這套理論的邏輯還挺嚴密的,沈天涯一時還找不到恰當的理由來反駁。『其實只要留意一下,好多人都是按照這套理論來指導實踐的。不過沈天涯覺得這套理論並非人人都學得來,總還有人在固守著自己的底線。當然沈天涯再也明白不過,如今還拿這樣的話跟別人包括葉君山去理論,他們肯定會不屑一顧。沈天涯也就懶得吱聲,任憑葉君山嘮叨。

  葉君山見沈天涯閉著嘴巴,覺得他大概是理屈詞窮了,便有些得寸進尺,說:「你沒話說了吧?我跟你說,現在的世道是,人家撈你不撈,領導說你是草包;人家賭你不賭,幹部說你二百五;人家嫖你不嫖,群眾一起造你謠。」沈天涯笑道:「那你是怕我做草包做二百五,還是讓群眾造謠?」葉君山說:「最怕領導說你是草包。」

  笑過,沈天涯仔細一琢磨,這幾條確實還有些道理。一個單位也好,一個團體也好,說穿了本是一個利益集團,是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的,真可謂唇齒相依,榮辱與共。何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想使自己的利益在這個利益集團裡盡可能地最大化,如果從中冒出一兩個與眾不同獨立特行的人物,弄得周圍的人相形見絀,不尷不尬,誰容得了你?就是領導也一樣,他要想利益最大化,一般是要通過下屬來實現的,如果下屬冥頑不化,一塵不染,他怎麼最大化?這個時候,他不說你草包才怪呢。

  沈天涯更無奈了。他發現,那些恪守了幾百年幾千年的準則,如今想找些大家都認同的理由來佐證已是越來越困難了,倒是那些歪道斜理,伸手一抓就能抓到大把大把的例證。沈天涯想,這社會是不是有了毛病?沈天涯甚覺無趣了,打一個哈欠,說:「休息吧,明天還有事情等著去辦。」

  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剛睡過去,葉君山說過的那些話仿佛一隻只蒼蠅,撲扇著從遠處飛近了。開始沈天涯不理不睬,只顧睡覺,不想蒼蠅們更起勁了,嗡嗡嗡叫喚起來。沈天涯沒法子,伸了手在空中一揮,想趕走它們,人便兀地醒了,才知道是做了一個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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