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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說到這裡又停下了。穀雨生問緣何又不說了,沈天涯說:「到了你這裡,我就是客人,你怎麼煙茶不語?」穀雨生說聲對不起,趕緊給沈天涯倒了一杯水。沈天涯喝下一口,慢條斯理道:「三從嘛,就是領導出門要跟從,領導進屋要隨從,領導的指揮要服從;四得則是領導的酒要喝得,領導的氣要受得,領導的話要記得,領導的秘密要守得:」穀雨生說:「總結的還有些道理。」沈天涯說:「我別的地方做得不怎麼樣,至少領導說過的話我還是記得的:」穀雨生說:「你少領導領導的,你是處級我也是處級,誰也領導不了誰。」沈天涯說:「你這個處級跟我這個處級可不同,你是管官的官。見官大三級,所以今天你一定得給我一個向你表忠心獻殷勤的機會。」

  穀雨生只得打開抽屜,說:「的士票都在這裡,你報得了多少就拿多少吧。」沈天涯過去一瞧,見足有半抽屜的的士票,便一邊動手清理,一邊說道:「大概一兩年的的士票了吧?看來絹織部還真沒給你報銷過。」穀雨生說:「哪像你們財政局,天旱三年,餓不著夥頭軍。」沈天涯說:「其實市財政安排給財政局機關的辦公費什麼的,跟組織部是一個標準,沒多一分錢,只是省財政廳的對口處室經常有點業務費撥下來,我們可以用用。」

  穀雨生也上前幫著清理起來,說:「靠著大樹好乘涼,有財政廳在後面撐著,你們的日子比我們好過多了。」沈天涯說:「是呀,要不怎麼說靠山吃山呢?你們在組織部門進步起來快,我們在財政部門用兩個小錢稍稍方便些。不過像你這麼一大抽屜的的士票,我也沒法放財政局機關財務室報銷,只好另想別的辦法。」穀雨生說:「另有什麼辦法?」沈天涯說:「我把這些票據粘在一處,上面貼好報銷單,注明市委組織部領導乘車用,保證好多單位要搶著拿去報銷。」穀雨生說:「像你這樣,我早處理掉了,還用你來操閒心,算了算了,你別給我添亂了,免得全昌都市人民都知道組織部的穀雨生拿著的士票去外單位報銷。」沈天涯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我白在預算處混了。」

  粗粗清點了一下,大約有三百來張票據,五元的十元的都有,總共兩千五百元左右。沈天涯當即從錢包裡拿出一疊鈔票遞給穀雨生,說:「你點一下吧,看跟你的的士票的數字相符不。」穀雨生懶得點數,把錢放進抽屜,順手將沈天涯手上的錢包拿過來,打開看了看,見裡面還有錢,說:「你別走,剛才出去的兩位也有的士票,乾脆也給他們報銷一回。」說著出去找人去了。

  錢包被穀雨生拿著,沈天涯自然走不了,只好坐著不動。沈天涯知道這位穀雨生會做人,懂得關心部下的利益,這樣的角色,今後會有出息的。

  很快穀雨生就把他們找回來了。讓他們一人拿出一把的士票,穀雨生自作主張從沈天涯錢包裡拿出現金,遞到他們手上,喜得兩位笑逐顏開,敢忙致謝。穀雨生說:「不要謝我,謝這位沈大哥吧,他今天是專門來組織部扶貧的。」兩人於是感謝沈天涯,沈天涯說:「不謝不謝,只要以後你們批發帽子的時候,記得給我也批一頂就行了。」

  送沈天涯出門時,穀雨生說:「給財神爺辦事劃得來,以後到哪裡去別忘了叫我一聲。」沈天涯說:「那當然,有你在身旁,還有什麼事情辦不了的?」

  下午沈天涯就拿著給徐少林辦好的手續讓傅尚良過了目,又問清了徐少林住院的具體地方,出了財政局。先在街上買了水果,徑直去了徐少林住的昌東區人民醫院。別看這一大袋水果提著顯得隆重,實際上也就三十五元錢。沈天涯就想起葉君山那番大禮要小,小禮要大的理論來,不由得自哂了。

  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徐少林的單人病房。門是虛掩著的,沈天涯輕輕敲了敲,裡面沒有動靜。推門而人,只見徐少林正在病床上蒙頭而睡。沈天涯也沒驚動他,把水果放到床頭櫃上,拿過一旁的方凳坐下了。病房裡雖然設施簡陋,卻還乾淨,地板和白色的牆都一塵不染。也沒有一般病房裡常有的那種難聞的氣味,說明徐少林並沒怎麼用藥。

  坐了一會兒,沈天涯就感覺出了病房裡的冷清。忽想起馬如龍的病房來,開始還有不少人提著補品和東西去看望他,後來見他再也不可能爬起來當預算處長了,除了局裡工會和預算處的人,就再也沒人有興趣理他了,病房裡也像徐少林這裡一樣冷清起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去年徐少林也因重感冒在醫院裡打了兩天吊針。他雖然是預算處的副處長,而且當時還沒將資金管理權弄到手上,但去看望他的人卻絡繹不絕。當然大部分是外單位財務處的,有的送補品水果,有的送鮮花,還有不少送錢的,讓他小賺了一把。這次大概是徐少林隱瞞了住院的地方,或是大家已經知道他出院後不可能回預算處了,所以沒人來湊熱鬧了。

  正這麼猜想著,只見徐少林在床上動了動,閉著的眼睛啟開了一條縫。慢慢徐少林的眼睛全張開了,警惕地看著沈天涯,說:「是沈處,來多久了?」手往身後一撐。坐了起來。沈天涯說:「你只管躺著吧,別起來別起來。」

  這一下沈天涯才發現徐少林頭髮蓬亂,鬍子拉碴。秋霜打焉的枯草一般。情緒低落,神色頹廢,過去那張春風得意精神煥發的年輕帥氣的臉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像塗了一層厚厚的黃蠟似的。那雙曾經閃爍著自信和睿智的眼睛明顯暗淡了下去,像一對電力微弱將熄未熄的燈泡,已經發不出迷人的神采了。

  本來徐少林的倒黴很讓沈天涯得意,可見他這麼一副落泊樣,沈天涯心下不由得生出悲憫,同情起徐少林來。不就是一個權字麼,到底犯不犯得著呢?沈天涯不免慨歎,權力原來是特效壯陽藥,人如果對這種藥產生了依賴,一旦停藥,就會變得委靡不振,百無一用。

  沈天涯例行公事地問問徐少林的病情,徐少林敷衍了幾句,慘然道:「沈處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我可是任何人都沒告訴的。」沈天涯笑笑,說:「這任何人大概沒包括傅局長吧?」徐少林很敏感,說:「傅局長帶了什麼話?」沈天涯也沒轉彎,拿出行政學院的人學手續,說:「這是傅局長做的安排,讓你到行政學院學習兩個月,充充電。」

  徐少林疑惑地看一眼沈天涯,這才接過手續。開始徐少林的臉色沉了沉,接著故作輕鬆地自嘲道:「沖什麼電囉?傅局長這是給我一個臺階,領導也是用心良苦啊,好好,我聽從安排,明天就出院,到行政學院去。」

  沈天涯於是把姓潘的那張名片給了徐少林,說:「到時你找這個潘科長就是,他會給你安排的。」徐少林沒說什麼,把名片跟入學手續夾在一起,放到了枕邊。

  見徐少林理智地接受了傅尚良的安排,沈天涯心裡就踏實了,站起身準備離去。徐少林送他到門口,握了握他的手,淡然道:「沈處,預算處就交給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沈天涯聽得出徐少林好自為之四個字的深義。他知道徐少林不會就這麼放過他的,兩人之間的恩怨並沒就此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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