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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小宋離開後,沈天涯翻開了當日的《昌都日報》。第一版全是市領導開會視察方面的報道,沈天涯只瞟了一眼,翻到第二版。頭題就是那篇《集中政府可用財力,確保工資按時足額發放》的文章,是那次徐少林和馬如龍下縣回來後弄的,不過標題下赫然印著賈志堅和傅尚良的名字。

  一篇文章就討好了兩位領導,不是一箭雙雕麼?

  沈天涯在桌旁愣了好一陣,心想,徐少林又是造訪市領導,又是在報上以領導名義登文章,把工作做得如此到位,那麼下午的分工會是什麼結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果然不出沈天涯所料,傅尚良給他倆分工時,把過去馬如龍負責的收支預算編制、機動財力管理以及專項資金和周轉金管理都劃給了徐少林,留給沈天涯的只是一些日常會計業務和什麼財政預算研究一類。一句話,徐少林把預算處的實權都挪到了他自己門下。

  沈天涯深深懂得,實權在手,就能給人辦事,就能呼風喚雨,就能經常接近領導,將領導的意圖變成現實,從而為自己的前程鋪平道路。沈天涯跟徐少林在一個處室多年,對他也算知根知底了,他是那種沒權能變出權,小權能變大權,大權能變特權的角色,現在他算是如虎添翼了。

  沈天涯有些後悔,如果那天晚上不打折扣,把那一萬元送到了傅尚良手上,又會是一個什麼結局呢?晚上回到家裡,葉君山見沈天涯臉色灰暗,探他口氣沒探出什麼,就猜出他可能是分工時沒占到上風,便譏諷道:「既想要面子又想要權力,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有意思的是,這天傅尚良給徐少林和沈天涯明確了業務分工範圍,卻並沒宣佈由誰主持處裡工作。這一點處裡人當時就意識到了,卻沒有誰願意挑明。事後沈天涯仔細琢磨了一下,才體會出這正是傅尚良的高明之處。預算處不就是管資金的麼?主要資金的管理權都劃到了徐少林的手上,領導要安排什麼資金,單位要弄點什麼經費,不都得找他徐少林,得由他說了算?這不明擺著他就是處裡工作的實際主持人了?還用得著宣佈麼?更何況過去沈天涯跟徐少林都是平起平坐的正處級副處長,一宣佈由徐少林主持處裡工作,沈天涯一下子成了他的部下,恐怕心裡也難得平衡呀,傅尚良乾脆不宣佈,還照顧了沈天涯的面子。

  沈天涯不由得要嘲笑自己了,想起當初始聞馬如龍得了那病,還以為自己有了可乘之機,誰知第一個回合卻敗下陣來,好事都是給徐少林準備的。

  傅尚良走後,沈天涯望望對面馬如龍那空著的位置,故意對徐少林說道:「徐處,你該搬到馬處這個位置上來了。」徐少林也瞟一眼馬如龍的位置,臉上刷地一下紅了,囁嚅道:「那是處長位置,我哪有資格?」

  老張他們聽沈天涯這麼說,又見徐少林的尷尬樣,意識到了什麼,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竊笑了。

  這樣的安排,傅尚良也知道沈天涯會有想法,第二天特意把他喊去安撫了幾句。傅尚良對沈天涯很親切,他一進去,就客客氣氣請他坐。沈天涯遲疑了一下,不知是站好還是坐好。他到傅尚良這裡來得多,平時傅尚良從沒要他坐過。一般處長到局長室來,自然不是來擺譜的,是來彙報情況請示工作的,而且領導忙,找的人多,你彙報完請示完就得走人,沒有必要也難得有時間讓屁股挨凳。

  不過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不是沈天涯要來向傅尚良彙報情況請示工作,是傅尚良有話要跟他說,他大可不必像平常一樣低著姿態。沈天涯也就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而且不是坐在傅尚良斜對面的沙發上,坐到了傅尚良正對面的辦公桌前的高背椅上。

  本來傅尚良辦公室只有一桌一椅,他是財政局的一把手嘛,當然不像其他副局長一樣兩個人一間辦公室,用不著擺上兩張桌子的。這恐怕是機關的普遍規律了,到一個單位去,不用看辦公室門上的牌子,只看看裡面的桌椅,就可判斷出主人的身份,如果只擺著一副桌椅,肯定是一把手的辦公室,擺著兩副桌椅,一般是副手們的辦公室,如果擺著三副以上的桌椅,那就是一般的處室了。

  傅尚良要在自己辦公室加上一副桌椅,自然是有原因的。財政局不像其他單位,市里領導一年到頭難得來一回。財政局掌握著全市的財政資金分配大權,幾家大領導都鼓著一雙眼睛緊盯著,有事沒事要找個藉口來走動走動。尤其是政府領導比如常務副市長,財政由他主管,不來還不行呢。如今政府矛盾多,工人下崗,農民上訪,弱勢群體喊冤枉,單位之間老抬杠,領導在自己辦公室呆得安生嗎?所以很多時候,上面領導要研究財政工作,傅尚良說到政府去,他們還不讓去,總是說,我這裡成了農貿市場了,還是上你那裡去吧。

  上面領導到財政局來,常常直接往傅尚良辦公室走。局長室一副桌椅,傅尚良高高在上地坐在辦公桌前,讓領導坐在低矮的沙發上,想想看,這像話嗎?開始,傅尚良沒發現問題的癥結,只覺得每次領導一坐到他前面的沙發上,他就有些彆扭,渾身都不自在,好像衣服裡面爬了螞蟻似的。領導走後,他還要愣怔半天,想不清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說錯了什麼話,或是無意中開罪了領導。

  後來傅尚良慢慢就覺悟過來了,原來是自己坐在高處,上面領導坐在低處,把彼此的位置弄顛倒了。後來上面領導再到他辦公室來的時候,他就不往自己的位置上坐,請領導到辦公桌前去,領導不好喧賓奪主,不肯就範,傅尚良也不好意思坐到高處,只得跟領導一起坐到沙發上去。可這樣,兩人又太親近了一點,不像是在辦公室談工作,倒像在包房裡談戀愛,也讓傅尚良感覺不是滋味。

  再後來,傅尚良才想出一個辦法,讓辦公室主任在他辦公桌對面再拼上一張辦公桌,同時備了一把比自己的椅子略高的高背椅,上面領導來到他辦公室後,就請到對面的高背椅上坐定。領導到了該到的位置,自己可以從從容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微微抬著頭仰視領導了,傅尚良就渾身舒服了。

  這之後,局裡的處長們去局長室向傅尚良彙報工作,見新擺了一副桌椅,就有幾分稀奇,忍不住要上去坐坐。屁股一挨高背椅,發現傅尚良竟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些不自在了,意識到這個位置不是自己坐的,很不好意思地退了下去。以後再來局長室時,便再也不敢覬覦這個寶座了,要麼站在傅尚良辦公桌旁,做俯首帖耳狀,要麼退居斜對面的沙發上,聽傅尚良居高臨下發號施令。

  今天沈天涯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憑著一時意氣,坐到了傅尚良對面的高背椅上。可坐下還沒幾秒鐘,也像其他處長一樣,面對傅尚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立即就心虛氣短了。他意識到,不屬￿你的位置,就是不該你去坐的。沈天涯只得不尷不尬地站起來,回到傅尚良桌旁。又覺得這樣站著不甘心似的,才退後一步,乖乖坐到傅尚良斜對面的沙發上。

  經這一折騰,沈天涯變得低眉順眼,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他在心裡暗想,都是那位置作的祟啊,怪不得人人都看重自己的位置,原來任何位置都是暗含了特定的內涵的,想越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沈天涯這麼暗想著的時候,傅尚良開口了,他說:「這個分工你可能會有想法,但你要理解我,我也有難處,不然這個分工也不會拖到今天才跟你們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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