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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處裡人不知道馬如龍這麼做的意圖,還以為他是喜歡熱鬧,誇他這是密切聯繫群眾。後來才發現他那個位置背倚東牆,面向整個處裡幹部,那麼高高在上,確有一種總覽全域的架勢,這才明白了馬如龍的用心。

  這一陣,沈天涯呆望著馬如龍的辦公桌椅,心下難免暗忖,它的主人恐怕再難得回到那個位置上來了。那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位置,那是一個令人夢寐以求的肥缺。那樣的肥缺可不是誰想佔有就能佔有的。

  沈天涯腦袋裡就再也沒法抹去馬如龍那個空著的位置了。晚上他還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空著的位置變了形,一會兒扁一會兒圓。他曾幾次起身,離開自己的桌子,朝那個位置走過去,可快要接近它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它忽然飄了起來,飄到了天花板上,老也不肯落下來了。沈天涯就拿著一根竹杆去捅,捅了半天,它才慢慢降了下來。卻有人坐在了那裡,粗看那人像是馬如龍,細看像是徐少林,再看卻是一個陌生的猙獰的面孔。沈天涯吃了一驚,突然就醒了。

  醒來後,沈天涯再也沒法入睡了,這個怪夢一次次在腦袋裡浮現著,揮之不去。

  第二天沈天涯早早就去了財政局。傅尚良年近半百了,睡眠不多,醒得早,每天上班都會提前趕到局裡。可這天上午沈天涯在七樓等了半個小時,直到上班時間已到,其他人都陸續進了財政大廈,仍未見傅尚良的影子。沈天涯想,傅尚良從來是說話算話的,他莫非把昨天的話給忘了?正納悶間,手機響了,一瞧,是傅尚良的司機廖文化打來的。廖文化說:「沈處,你在哪裡?」沈天涯就知道傅尚良上午不會到局裡來了,說:「我在七樓。傅局長呢?」廖文化說:「傅局長在昌都賓館,他要我接你到那裡去,你快到樓下坪裡來吧。」

  下了樓,傅尚良那部168號奉田小車正從外面徐徐開了進來。才停穩,廖文化就將前頭右邊的門打開了。沈天涯抬步要往裡邁,卻見廖文化正拿著一方嶄新的毛巾,在座位上抹起來,抹過了,才客氣地對沈天涯說了聲:「沈處請上吧!」

  沈天涯上車後,廖文化又拿過擋風玻璃下的精白沙,遞一支給他,並拔出里程表旁邊的點火器,伸到沈天涯嘴邊。沈天涯不讓他點,去接點火器,廖文化不給,硬給他點著了。沈天涯嘴鼻並用,吐出一團煙霧,說:「坐你的車,又抽你的煙,真不好意思。」廖文化方向盤一打,將車開出財政大廈。說:「沈大處長坐我的車,這是看得起我嘛。」

  沈天涯不覺得側過頭瞟了廖文化一眼。廖文化還不到三十歲,是部隊轉業回來的,給軍區首長開過多年的小車,技術好,又愛乾淨,所以傅尚良到財政局後不久就看中了他。因為是給主要領導開車,心性就高,別說其他司機,就是局裡一般的處長副處長,他都有些不屑一顧。預算處的幾個正副處長的位置特殊,又經常跟局裡主要領導在一起,廖文化當然不敢小看,可沈天涯心中有數,平時他對待馬如龍這個處長,跟對待他和徐少林兩位副處長,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像今天廖文化這麼客客氣氣,又是抹座位,又是敬煙點煙,沈天涯可還是頭一回享受這樣的待遇。

  沈天涯知道,都是馬如龍得病躺在了醫院裡的原故。

  不一會兒,車子就到了昌都賓館。根據廖文化的指點,沈天涯直接去了二樓會議室。市人大主任正坐在副席位置上念著彙報材料,主席位置上豎著首長字樣的牌子,好像是省裡的一個什麼領導,沈天涯偶爾在電視裡見過。

  沈天涯的眼光正掠過首長,往下一路搜尋著的時候,傅尚良已經拿著材料悄然來到他身邊。兩人一起出了會議室,傅尚良說:「省人大來了一個副主任,本來沒通知財政的,是臨時做的動議,只好把你叫到這裡來了。」

  省人大領導下來,實質性的內容不多,但彙報工作時為了營造氣氛,常常把一些跟彙報內容沒有瓜葛的單位也叫。過去陪會,以顯示對人大領導和人大工作的重視。不過沈天涯只心裡這麼想想,不便多嘴。博尚良用手在材料上指了指,說:「這個材料寫得還是不錯的,我只動了兩個提法,加了幾個數字,打印時你仔細核對一下。」沈天涯並不吱聲,只用溫馴的目光望著傅尚良那張國字臉的下半部,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已將領導的話記在了心裡。

  傅尚良這才把材料交到沈天涯手上,說:「你再去電腦裡查一查省裡的最新數字,看看其他地方的收入進度排名有沒有變動,說不定昌都的排名還會往前靠一點兒。」沈天涯忙說:「好,我這就去調省裡的數字。」傅尚良又說:「另外還有兩個病句和幾個錯別字,我也給你改過來了。」

  這本來是沈天涯有意為之的,他卻裝做不解的樣子,說:「材料寫完後,我是檢查了兩遍的,怎麼卻沒發現病句和錯別字呢?」傅尚良說:「你究竟是學財經的嘛,文字功夫差點也正常,以後多讀書,多磨練磨練,會有提高的。」沈天涯謙虛地說:「以後多跟老闆學學。」傅尚良說:「我也不是學中文的,是搞多了逼出來的。」沈天涯諾諾著,轉身往樓梯口走去。

  可正要下樓,傅尚良又在後面叫住了他。沈天涯趕緊轉過身,躬身跑回去。只見傅尚良做思索狀說:「明天的常委擴大會本來是通知預算處長參加的,馬如龍當然不可能參加了,彙報材料是你寫的,那你參加吧。」

  傅尚良說完,轉身進了會議室。可沈天涯卻癡了,站在走廊上半天沒有動彈。嘴巴一直張開著,好久沒能合上。傅尚良的話好像還在走廊裡縈繞不去,沈天涯反反復複琢磨著,回味著,總覺得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信號。

  回到局裡,沈天涯以最快的速度查閱了省裡的資料,再把軟盤調出來,按照傅尚良的意見認真做了補充,同時改掉傅尚良更正過來的病句和錯別字,又反復檢查了兩遍,便拿到文印室打印了三十多份。第二天沈天涯正準備把材料交到常委值班室去,傅尚良打來電話,說賈志堅要過目一下彙報材料,囑沈天涯拿一份給他,他要親自給賈志堅送過去。

  賈志堅原是市政府秘書長,後做了分管農業的副市長,一個月前進了常委,成了常務副市長,才分管了財政,對財政這塊還不是太熟悉,他大概是想在財政彙報前看一下材料,常委會上好有話可說。沈天涯跟賈志堅在一起開過兩次會,交道不多。摸不清他的脾氣,心裡沒底,如果他太過刁鑽,或喜歡別出心裁,材料要全部重來,那就麻煩了。

  沈天涯忐忑著,拿著材料到七樓局長室旁邊的小會議室去找正在開會的傅尚良。剛到門口,傅尚良就從裡面出來了。沈天涯把材料交給他,正要走開,傅尚良把他叫住,說:「你也跟我一起到政府去一趟吧。」

  沈天涯好像沒聽明白似的,泥在地上沒動。傅尚良說:「貿副市長管財政沒多久,有必要跟他多接觸接觸,以後要常打交道的。」沈天涯也弄不清楚這是不是傅尚良有意讓他在市領導面前露露臉,跟在他後面下了樓。

  兩人坐著廖文化駕駛的168本田小轎車趕到政府門口,只見辦公大樓前的坪地裡黑壓壓擠著不少人。車子是沒法往裡開了,兩人只得下了車,走路進去。好不容易擠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的一樓值班室,一打聽,才知是昌都汽車製造廠的工人上訪宋了。昌都汽車製造廠過去非常紅火,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開始走下坡路,最近兩年已經完全停產,工人生活沒有著落,多次來找市政府,每次市政府都是從市長預備金裡拿點小錢出來把他們哄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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