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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話表面上好像是同情和關心馬如龍的,但沈天涯聽來卻總覺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還有他們說話時目光中流露出來的那份興奮勁,仿佛剛在路邊揀到個金元寶,怎麼也沒法掩飾住。沈天涯自忖道,他和徐少林是預算處副處長,馬如龍出了事,留下了一個空當,心裡產生些陰暗想法似乎還有些道理,可他們這些人這麼興奮又是出於什麼動機呢?

  沈夫涯就不好說什麼了,抽身走開,進了辦公樓大廳。剛好電梯來了,沈天涯小跑幾步,一側身邁了進去。

  電梯徐徐上升著。眾人的話還在沈天涯耳邊縈繞不去。預算處可是財政局舉足輕重的處室,不僅負責全市財政預算編制,還掌管著各單位財政資金的安排和撥付,集全市財權於一身。換個角度說,預算處就是財政局,就是半個市政府,預算處長不僅僅是財政局的預算處長,同時還是市政府和市委常委的預算處長。按市委組織部幹部管理層次的劃分,預算處長還沒到市管幹部這一級,但誰來做預算處長,卻非得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點頭不可。因此誰做了預算處長,誰就成了市政府市委常委領導心目中的紅人,不僅進步為副局長是遲早的事,甚至以後進步為局長的可能性也很大,昌都市前幾任財政局長大都就是從預算處長位置上上來的。就是進步慢一點也沒事,你在這個位置上呆著,給老婆孩子甚至七大姑八大姨謀個好單位,給親朋好友解決點實際問題,給家鄉父老鄉親安排幾筆資金,完全是罎子裡摸烏龜手到便拿的事,至於利用手中權力吃點喝點玩點拿點,膽大發大財膽小發小財,就更不在話下了。也就是基於預算處長的特殊性,盯著這個位置欲取而代之的自然便大有人在。沒法取而代之,而或眼紅嫉妒,或說三道四,或恨不得這個預算處長哪天突遭不測,也好一旁開一陣子心,這就更加不足為奇了。

  沈天涯心裡這麼揣摩著馬如龍出事後局裡眾人的心態,電梯已在七樓停了下來。局長室就在這一層樓裡。大廈落成後財政局剛搬進來時,局黨組就局長們的辦公室安排在哪一層專門開會作了研究。有人說六樓行,六六大順;有人說八樓好,八發八發;有人說九樓也不錯,天長地久;還有人說十樓可適當考慮考慮,十全十美嘛。但經反復推敲,覺得六六大順雖然吉利,只是昌都人說「六」時跟「落」字有些音近,不妥。天長地久固然是好事,但又長又久地呆在財政局卻不進步也不行。十全十美雖然誘人,樓層實在高了點,萬一停電或電梯維修,往十樓上爬,究竟不是易事。最後定在了八樓,取發財發跡之意。可沒想到還不到一年,時任局長就因一筆借貸資金出了問題,省裡追查下來,被調離財政局,去廠一個無職無權的部門。繼任局長搞了兩年,屁股下的椅子還沒坐熱也出了事,夾著尾巴走了。財政局的人就紛紛開玩笑道:「發財發跡是發。發作發配發落也是發嘛。」

  後來便來了現任局長傅尚良。傅尚良也曾在財政局做過預算處長,不過他沒直接升為局長,提拔到政府那邊做了幾年副秘書長。因這層瓜葛,傅尚良對財政局的事自是了然於心,堅決不要八樓的辦公室,去了七樓。大家對此不解,這「七」宇有什麼吉利的呢?問傅尚良,他諱莫如深,一笑了之。還是明眼人悟出了其中奧妙,說:「七上八下嘛,要麼前兩任領導怎麼會下得那麼快呢?」聞言,大家才恍然大悟。說:「還是傅局長英明啊!」

  出得電梯,來到局長室外,見門是虛掩著的,沈天涯抬了手要敲門,卻聽見傅尚良正在跟人說話。沈天涯猶豫了,抬著的手收了回去,想等會再來。另一個人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是徐少林在裡面。徐少林不是說要回家去補瞌睡的麼,怎麼補到傅尚良這裡來了?沈天涯豎起耳朵,想聽聽徐少林說些什麼,裡面響起了腳步聲,好像是徐少林要出來了。為了不讓彼此都尷尬,沈天涯趕緊往後退去,躲進了衛生間。

  徐少林乘電梯走後,沈天涯才從衛生間裡走出來,進了傅尚良辦公室。

  傅尚良沒去看沈天涯,目光在桌前的材料上飄忽著,說:「沈處長你來得好,我正要打你的手機呢。」

  傅尚良當面和背後都稱沈天涯為沈處長,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沈天涯知道這是自己跟他有距離的原因,感到有些無奈。沈天涯說:「我剛去了趟醫院。」同時拉開提包,把那份打印好的彙報材料的清樣取了出來。傅尚良卻不急於看沈天涯手上的彙報材料,指著桌上的稿子,用贊許的語氣說道:「預算處這次陪省廳預算局領導下縣調研,在馬處長出了意外的情況下,還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你看徐處長連調研報告都這麼快就拿了出來,這種工作作風值得提倡嘛。」

  原來徐少林是向傅尚良邀功來了。

  但沈天涯還是很迎合地向傅尚良偏過頭去,故作認真地在桌上那個題為《集中政府可用財力,確保工資按時足額發放》的調查報告上瞟了幾眼。沈天涯知道,這樣的所謂調查報告都是事先跟縣裡打好招呼,人家提前準備好資料和數據在那裡,你只拿過來稍稍綜合整理就可弄出來的,並沒有多大難度。不過沈天涯佩服徐少林的機智,他終於抓住馬如龍得病這樣的好機遇,到傅尚良面前露了一乎,如果馬如龍不是躺在醫院裡,這個邀功的機會一時還輪不到他徐少林。沈天涯當然不會說出心裡的不屑,順著傅尚良說道:「徐處長是個能人,挺會辦事的。」傅尚良不好在沈天涯面前過於抬高徐少林,說道:「你也不錯嘛。」沈天涯忙說道:「那是因為有老闆您的栽培。」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機關幹部時興將單位一把手喊做老闆了,後來竟然連市委書記和市長。身邊的工作人員和下面部辦委局的頭頭也稱起老闆來了,好像只要喊一聲老闆,彼此間的距離就立即縮短了許多。傅尚良早習慣了局裡幹部稱他老闆,對沈天涯說:「馬處長得了那樣的病。看來一時三刻也難得回到崗位上來,你和徐處長肩上的擔子不輕啊。」

  傅尚良沒有單獨說沈天涯或是徐少林肩上擔子不輕的話,沈天涯也就聽不出他的傾向性。他見傅尚良把徐少林的報告往桌邊挪了挪,立即把自己寫的彙報材料呈了上去。傅尚良將材料翻翻,點頭說:「長短差不多,給常委一級的領導彙報,長了人家不耐煩,短了問題又說不清。辛苦你了,我今晚抓緊看完,明天上午你到我辦公室來拿。」

  得了傅尚良的話,沈天涯告辭出來。傅尚良有這個態度,沈天涯對這份材料心裡就有數了。材料這個東西是沒有死杠杠可衡量的,其好與壞的標準常常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既要看材料本身的水平如何,也要看領導看材料時的心情怎樣,領導心情惡劣,你的材料寫得再好,他也會雞蛋裡挑出骨頭來;領導心情好,材料就是寫得不是很完美,只要觀點明朗,基本情況和數據都寫了進去,領導那裡也容易通過。

  回到預算處,沈天涯開了桌旁的電腦,拿出包裡的軟盤插入軟驅,把裡面的彙報材料拷人硬盤。然後又在網;亡看了幾條新聞,就關掉電腦,移正椅子,坐到辦公桌前。一眼瞥見對面馬如龍那空著的桌子和椅子,沈天涯不覺就發起怔來。

  預算處一直占著四間相連的房子,西頭那間是機房,往東依次是科員辦公室,副處長室和處長室。後來馬如龍做了處長,便打通副處長室和科員辦公室,弄成一個大辦公室,再將處長室改成會客室,把自己的桌椅從裡面搬出來,跟副處長沈天涯的桌子拼在了一起。並將整個格局做了調整,把十來個人的辦公桌分成三塊,看上去像是一個品字,馬如龍和沈天涯在品字頂端,老張小李小宋幾個在品字右邊,還有幾位退居二線的在品字左邊。徐少林是弄成大辦公室後提的副處長,馬如龍要他也把辦公桌擺到他和沈天涯這邊來,徐少林不想挪窩,戲說伴君如伴虎,馬如龍也沒怎麼堅持,徐少林的辦公桌便一直跟老張小宋小李他們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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