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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這話破綻也太明顯了點,撰稿任務是喬不群親自佈置給尚寶成的,甫迪聲哪知道你尚寶成是執筆人?就是知道,人家一市之長,心裡裝的大事要事緊迫事多了去了,哪裡會把報社約的文章放在心裡?不過喬不群沒再細究,低頭看起文章來。平心而論,尚寶成的文章向來條理清楚,文從字順,還算可以。公文就是公文,沒必要弄成傳世之作,領導也從沒這麼要求過。何況文無定法,沒誰制定過統一標準,雖然公文自有公文格式。喬不群也就不怎麼較真,能過得去就過去,輕易不改動人家的勞動成果,只有毛病太明顯,比如句子不通,用詞不當,或使用了不妥的例證和數據,才稍作修改。

  也許這天的文章是要見諸報端的,跟平時的公文不太一樣,尚寶成也略改過去的八股寫法,仿佛老太婆的臉蛋,文(紋)縐縐起來。有幾處還加了些平時公文裡少見的詞匯,比如提到桃林市有些企業漸漸跟不上新形勢的發展,已經落伍,尚寶成用了昨日黃花四個字。比如說到事業都是闖出來的,只要開拓進取,勇往直前,沒有什麼成不了的,則加了捶手可得之類的詞句。如今不少領導是大學生,不是大學生的也弄了本科甚至碩士博士文憑,為顯示自己的文化功底,領導們講話做報告時,偶爾會用用昨日黃花和捶手可得這些詞語,尚寶成正好拿來寫進文章裡,領導見了一定喜歡。不幸的是成語裡只有明日黃花和唾手可得,並無昨日黃花和捶手可得,尚寶成顯然要跟領導保持高度一致,以訛傳訛了。喬不群只好改過來。

  這下尚寶成不高興了,以為喬不群故意跟他過不去。什麼明日黃花,一看就知不合邏輯嘛。企業面臨停產破產,將成為歷史產物,今天都撐不下去了,哪還撐得到明天?尚寶成大筆一揮,又改回昨日黃花。唾手可得更成問題,哪有捶手可得來得形象生動,富有力度?尚寶成就曾幾次聽鮑書記親口說過這個詞。前不久的全市處級以上幹部大會上,鮑書記口說捶手可得時,還揮拳用力捶了幾下桌子,將話筒都震得彈了起來。可想而知,若是唾手可得,鮑書記就不該捶桌子,該吐唾沫了。作為桃林一號人物,鮑書記當然不會當眾吐唾沫,究竟幹工作又不是掄大錘。那樣顯得沒有教養不說,也不是鮑書記的一貫作風。

  再說你喬不群,又算個什麼?竟敢與鮑書記對著幹,鮑書記說捶手可得,到你這裡卻成了唾手可得,也太沒把領導放在眼裡了。要麼就是喬不群一不小心,出現了筆誤,或是並不怎麼熟悉這個詞,開會時又沒好好聽鮑書記的報告,這才自做主張,出自己的醜。大是大非面前,堅決不能妥協,尚寶成毫不客氣,當即將唾手可得又改為捶手可得。

  不過尚寶成還是原諒了喬不群。領導也是人嘛,是人就有出錯的資格。尚寶成心裡這麼戲謔道。也曾想過查查詞典,萬一真理在喬不群手裡,卻不妥了。可想想真理只可能在大領導手裡,怎麼會到喬不群小領導手裡去了呢?何況平時寫材料都是東抄西拼人家現成的資料,少有查詞典的必要,詞典好久沒用,都不知扔哪去了。也是尚寶成的自我感覺實在太好,查詞典的念頭只在腦袋裡一閃就過去了,當即跑到打印室,將改過的稿子另輸出一份,春風滿面下了樓。

  喬不群交代過,文章改好後直接給司馬總編送去,不必再找他和甫市長了。可到了街邊,攔住一輛的士,正要往裡鑽,尚寶成又改變了主意。就這麼送給司馬克見報,喬不群還以為是報社給他改的錯,我這不是白做好事了?我又不是雷鋒同志,幹嘛白做這樣的無名英雄?尚寶成拋下的士,掉轉屁股進了傳達室,氣得司機背後大罵神經病。

  見尚寶成走進來,正在看報的喬不群抬起頭來,問道:「莫非這麼快就上報社送稿子回來了?」尚寶成說:「還沒來得及,剛把稿子改出來。」喬不群說:「是不是要我給司馬克打個電話?」尚寶成說:「不用不用,我跟馬克也熟悉。」

  司馬是個複姓,司馬克姓的是司馬,不是姓司,怎麼能把一個姓拆開,叫人家馬克呢?幸虧人家叫司馬克,沒叫司馬史或司馬奮,不然你還不滿嘴馬屎和馬糞?不過喬不群沒去糾正尚寶成,你是他的分管領導,不是他的語文老師。也不多說別的,倒看對方要做什麼。只見尚寶成努力掩飾著臉上的得意,將稿子攤到喬不群桌上,說:「稿子我是改過來了,考慮報紙讀者多,影響大,還想請喬主任再把一下關。文章署的甫市長大名,出了什麼錯,就對不起他老人家了。」

  瞧瞧尚寶成那張表情豐富的臉,喬不群狐疑地拿過稿子,仔細看起來。究竟是搞文字出身的,很快看出明日黃花和唾手可得,又被尚寶成改成為昨日黃花和捶手可得。你這不是自作聰明麼,竟然用這種方式跟我喬某人叫起板來。

  喬不群心裡暗笑,說:「這樣吧,我一時也看不出文章還有什麼問題,乾脆一起到司馬克那裡去跑一趟,守著他審定稿子,有錯當面改過來,這樣我們就可以放心了。」

  找行政處要個車,兩人上車出了政府大門,一邊給司馬克打過電話。聽喬不群說要來送稿,司馬克哪也沒去,敞開門坐等。還備了好茶,兩個一到,便泡上滾燙的開水,遞上前來,說:「借政府領導的大筆,已屬添亂,還要你們親自來送稿,這理太講不過去了。」

  「報社是桃林文化重鎮,能到這裡來沾點文氣,是我們的福分。」喬不群將稿子遞到司馬克手上,說,「文章出自尚處長大手筆,我稍稍看了看,覺得還過得去。可我說了不算,報紙是你司馬大總編的,得你來定奪。兩千多字閱起來也容易,你乾脆現場辦公,這就瞧瞧,有什麼不足之處,現場賜教,現場定稿,甫市長那裡我們也好有個交代。」

  司馬克笑道:「我怎麼敢在政府領導面前現場辦公?不過看稿是我們編輯記者的天職,兩位稍候片刻,我這就認真拜讀。」趴到桌上看起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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