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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看過文件,還給朱處長,又玩笑幾句,喬不群強抑著滿心歡喜,出了政工處。走在樓道上,見有同事迎面而至,忍不住老遠揚起手來,上前打招呼。對方也揚揚手,朗聲說道:「喬主任你好!」只是腳打蓮花落,人已蕩然而過。喬不群不免有些掃興,你已是名正言順的紀檢組長了,人家怎麼還是老眼光看新事物呢?很快到了樓梯口,有人從樓上下來,喬不群又泥住步子,含笑點頭,望著對方。對方也禮貌地笑笑,只是嘴裡叫的還是喬主任。樓上樓下遛了兩圈,仍沒人肯改口,叫聲喬組長。喬不群懷疑這些人是不是陰暗心理太重,見你提拔做了紀檢組長,不太服氣,才故意用過去的主任來慪你。也有主動上前來跟喬不群握手的,關切地問道:「喬主任真是春風得意啊,是不是已經下文了?」儘管還是稱的主任,卻讓人舒服多了。喬不群正等著有人提及此事,好實話相告,讓人家羡慕羡慕。可話到嘴邊,卻走了形:「下什麼文啊,我怎麼沒聽說過呢?」對方就說:「喬主任有意思,下什麼文,還來問別人。」

  這下喬不群才猛然意識到,任命文件剛到政工處,人家又沒看到你的任命,領導也沒來得及在幹部職工大會上宣佈,又怎麼好叫你喬組長呢?喬不群自嘲地笑笑,你也太心切了,文件都下來了,還有什麼可急的,還怕到時沒人叫你喬組長?

  只是這樣的美事,一個人偷著樂,無人共享,實在難受。

  樓上樓下跑上兩圈,喬不群的得意勁已然過去,情緒平靜下來。晚上回到家裡,跟史宇寒說起任命文件時,口氣已顯得淡然。

  史宇寒卻顯得比喬不群還高興,說:「文件下得還挺快的嘛。機關裡辦事效率向來不高,平時弄個紅頭文件,沒幾個月是下不下來的,你這怕是開先例了。」喬不群說:「什麼先例?任命書不比別的文件,前面程序早已走完,公示一過就可下文。領導們都是過來人,體諒當事人心情,能快儘量快。」

  男人都是浪漫主義,什麼都不是時,尚且敢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像沒有他,天下就不興不亡了,待到做上一官半職,更是氣沖牛斗,天天嚷著天降大任或治國平天下之類,只是輪到要他做幾件稍稍實際點的小事,卻剝了他的皮都不幹。女人不同,都是地道的現實主義,覺得天下太大,大任太遠,世上本來太平,都是一些要平天下的人給平得一塌糊塗的。史宇寒也就沒想那麼多,喬不群以後做市長書記還是省長部長,到時再說也不為遲,當前最要緊的,還是該把這個紀檢組長享受的待遇弄到手。她眉飛色舞道:「紀檢組長好歹也是副局,工資是絕對得加一級的吧?」喬不群說:「工資又不是哪位領導從娘家帶來的,都是國家財政的錢,還怕不加給你?」

  兩人開心地侃著,忽有人敲門。喬不群過去把門打開,原來竟是曾有幸與王懷信一起,陪同喬不群接受民主測評推薦的提案處處長盛少山。

  雖同在政府辦上班,又都住在這棟處級樓裡,可兩人並沒什麼往來。這裡喬不群剛提紀檢組長,盛少山就上了門,還真夠及時的。將客人請進屋裡,讓到椅子上,喬不群說道:「屋裡狹窄,只好請盛處長隨便坐了。」盛少山喝口史宇寒遞上的茶水,說:「窄是窄點,史老師賢慧能幹,收拾得這麼乾淨,還是挺舒服的。不過喬組長就要搬走了,到了局級樓那邊,又是另一番天地。」

  除了朱處長,這是第二次有人叫喬不群喬組長。估計盛少山也知道任命文件已到了政工處。都說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其實機關裡誰有進步,誰被重用,卻是傳得最快的。只是喬不群已不像初次聽朱處長叫喬組長時那麼激動了,岔開話題道:「那天讓你和王主任給我作陪,一起搞民主測評,真是委屈你們了。」盛少山笑道:「那有什麼?組織需要嘛,也是我和王主任兩個莫大的榮幸。」

  坐了好一陣,盛少山只說些無關緊要的口水話,也沒明說有啥事。喬不群怕他十二月的癩蛤蟆,不好開口,正準備問一句,只見盛少山從夾克衫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到桌上,說:「咱們提案處沒什麼特權,只是要安排辦理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的建議提案,人大和政協領導看得起,每年都要給我們安排些掛曆。我見今年的掛曆不錯,特意選了一幅給喬組長送來,不知您喜不喜歡。」

  一幅掛曆也值不了幾個錢,可喬不群心裡卻有幾分受用。也不是愛貪小便宜,一份小禮就足以把他打動。是這幅掛曆的意義非同一般。到政府八九年,寫了六年多官樣文章,在紀檢監察室賦閑兩三年,送禮人敲錯門都錯不到你家裡來,今天終於破例有人送禮上門了,想不心動都難。看來這人哪,還是要做官,你不做這個紀檢組長,盛少山又怎麼想得起你?人大政協又不是今年才給提案處送掛曆,難道以往盛少山搞不清你家朝南朝北?今天你紀檢組長的任命才下來,他屁顛屁顛就找上門來了,也用不著帶指南針。

  原來這送禮人還不僅僅是給你送禮,更是送敬仰,送崇拜。當然這得有個重要前提,受禮人得處於高處,人家敬仰崇拜起來才方便。否則你處於低處,那就不好叫送敬仰送崇拜,該叫送春風送溫暖,可以上報紙進電視了。

  喬不群只差沒從沙發上彈起來,撲上去打開掛曆,享受這份敬仰和崇拜了。不用說,掛曆肯定非常高級。不高級也沒關係,即使再差勁的掛曆,在第一次受禮的喬不群眼裡,也是世上少見的藝術珍品。

  喬不群當然還是有些定力的,依然端坐在沙發上,做巋然不動狀。你現在都是政府辦領導了,下面處長表示點意思,也是應該的嘛。如果為一幅掛曆,就像狗沒見過屎一樣,大失其態,以後有人送上一坨金子,還不狂喜得脫光衣服裸奔,或去地上打滾翻筋斗?喬不群將目光從掛曆上移開,輕描淡寫道:「什麼好掛曆,也辛苦盛處長跑這一趟?」

  盛少山聽得出,這是喬組長要他自己打開掛曆,忙解下纏在上面的細紅綢,緩緩把掛曆發開。那是一本山水畫掛曆,一月一景一詩,喬不群倒也喜歡,讚歎道:「真是好景好詩。什麼叫詩情畫意?這就叫詩情畫意。」盛少山也喜不自勝,不無得意道:「我就知道喬組長是文人,喜愛傳統文化。」喬不群說:「什麼文人不文人,認得幾個方塊字而已。」

  盛少山見好就收,告辭出門。喬不群站起來,要去送客。以往客人要走,他總會送出門外,有時甚至送到樓道口,看著客人消失在樓道轉彎處,才轉身回屋。今天不知怎麼的,腳下忽然變得不聽使喚了,只稍稍抬了抬,又收了回去。是不是做了領導,對下屬太客氣,顯得不夠莊重和威嚴?喬不群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也許是一種下意識行為吧。

  望一眼一動不動站在地上的喬不群,史宇寒過去關好客人沒扯嚴的門,回來取下牆上老掛曆,將盛少山送的新掛曆掛上去,一邊說:「今年快過完了,也確實該換幅掛曆了。過去都是掛的學生家長送的掛曆,不是美女,就是樓房,或是汽車,俗氣得要命。還是政府裡面的人有素質,選的掛曆都有文化味。」喬不群說:「送幅稍雅點的掛曆就有素質,你對素質的要求也太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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