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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郝龍泉不是官場中人,蔡潤身說話也就少了顧忌,笑道:「郝老闆你不知道,機關裡無所謂才幹不才幹,能力不能力,屁股下有好位置,手中握著實權,沒才幹也有了才幹,沒能力也有了能力。」郝龍泉說:「蔡處長真是個實在人,句句都說到根子上去了。」沒幾分鐘到了桃林山莊門口。車才停穩,郝龍泉就扔掉方向盤,趕緊下車,快步繞到蔡潤身那邊,給他開了門。蔡潤身走下車來,說:「郝老闆的服務太周到了。」郝龍泉說:「您是政府領導,我怕怠慢了您,下次您再不肯坐我車了。」

  謝過郝龍泉,蔡潤身大步流星進了桃林山莊。山莊裡面有道側門,穿門而過,拐兩個彎,就到了常委樓前。

  蔡潤身上甫迪聲家,是送一尊嵌著紅木底座的石蓮。不過進屋後,卻將懷裡的紙袋放到桌上,先從包裡掏出噴著油墨香味的《桃林經濟》,攤開署著甫迪聲大名的頭題文章,呈給領導過目。甫迪聲在上面瞟了兩眼,點頭道:「這很好嘛,就是要讓各級各部門及時瞭解政府動態和今後工作方向。」又翻翻目錄和封面封底,誇獎了幾句刊物。

  「沒甫市長您的關心和扶持,刊物也辦不出這麼個水平。」蔡潤身說著,拿出兩千元錢和稿費花名冊,遞上事先準備好的鋼筆,請甫迪聲簽字。甫迪聲說:「文章是你們做的,我已得名成為作者,哪還好意思再拿稿費?」蔡潤身笑道:「文章是我們做的也說得過去,不過我們僅僅執了執筆,組織了一下文字,立意和思路還是從領導這裡出來的,完全是領導思想和智慧的結晶。誰都清楚這文章之道,重要的是立意和思路,文字到底是第二位的。好立意和好思路是文章的靈魂,不是誰都給得出來。文字卻不一樣了,那是倉頡所造,並非哪個寫文章的人自己臨時弄出來的,即使該給點稿費,照理也只能給倉頡本人。只因倉頡是黃帝史官,他又沒有留下銀行帳號和通訊地址,網上也沒法查詢,就是想給他寄部分稿費過去,也沒地方可寄。」說得甫迪聲夫婦忍不住笑起來。駱怡沙說:「潤身你還挺能自圓其說的。」甫迪聲在稿費花名冊上欣然簽下自己大名,說:「稿費標準還不低嘛,萬把字的文章就有兩千元。」

  蔡潤身說:「領導這是頭題文章,按千字兩百元的標準算稿費,其他文章都在千字五十元以下,位置越後標準越低。」甫迪聲說:「稿費也分等級?」蔡潤身說:「文章有等級,稿費自然也有等級。比如領導的文章,屬￿重量級,各級各部門務必努力學習,認真領會,貫徹在思想上,落實到行動中,對促進社會政治穩定,發展地方經濟文化事業,有著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這麼重要的文章稿費稍高些,也物有所值。如果刊物有錢,別說千字兩百元,千字千元千字萬元都一點不算高。」甫迪聲說:「莫非後面的文章卻真那麼不值錢?」蔡潤身說:「後面的文章題材輕,內涵淺,結構小,肯定不能跟領導的頭題文章相比。作者身份也不夠,文章也就難得有什麼份量,叫做人微言輕。文章等級低,讀者不容易往心裡去,效果就不可能像領導文章那麼顯著,難得產生廣泛和深遠影響,我們發起稿費來自然只能表示表示,給點小意思。」

  駱怡沙笑道:「這理論聽起來還真是那麼回事。只是我問你,為什麼大多數讀者閱刊讀報,對前面假大空的東西沒胃口,習慣從後面往前翻?比如我吧,報刊在手,總喜歡先看後面文章,難得瞧眼頭版頭條,有時連標題都懶得瞥上一眼。」蔡潤身回答得巧妙:「駱姐家裡就有個頭版頭條,天天看,夜夜瞧,自然對報刊上的頭版頭條失去了興趣。」說得兩位又是一陣大笑,覺得蔡潤身的話中聽。趁著屋裡氣氛好,蔡潤身翻開紙袋,拿出石蓮,輕輕放到桌上。見石蓮高潔雅致,且與紅木底座渾然天成,夫妻倆自是喜歡。還有底座上蓮心兩個字,甫迪聲也覺不錯,連說:「好好好,這蓮心二字甚合我意。」

  甫迪聲和駱怡沙高興,蔡潤身自然暗自得意,順便說了石蓮來歷。當年達摩始祖在五乳峰洞中面壁參悟,一直未見佛心,後得此石蓮,才將一顆心漸漸安頓下來。慧可追隨始祖多年,始祖始終不肯開口傳道。冬天大雪封山,慧可肅立始祖面壁洞外,直至夜雪埋膝不去,才感動得始祖開口道:「吃得苦中之苦,忍得難忍之忍,行得難行之行,方可體悟佛之無上妙道。」慧可聞言,抽刀斷臂,獲得始祖石蓮,成為二祖。後慧可將石蓮傳給三祖僧璨,再傳四祖道信,又傳五祖弘忍。此時達摩禪式的苦行辦法已不太吃得開,弘忍只得另闢蹊徑,推崇心傳,沒再將石蓮南傳六祖慧能。沒有石蓮,慧能倒超脫自在了,明心見性,頓悟成道,創立壇經,成為一代禪宗大師。後來石蓮被人盜出佛門,流落民間,幾經輾轉,終於有了今天的歸宿,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石蓮身世這麼神乎其神,甫迪聲和駱怡沙當然不會相信,卻感覺挺有意思的。附上這麼一個故事,石蓮也就更加不同凡響。蔡潤身走後,甫迪聲和駱怡沙又捧著石蓮,認真欣賞了一回。甫迪聲還說:「依我看哪,石蓮再好,如果沒有小蔡鐫在這紅木底座上的蓮心二字,也出不了大境界。」駱怡沙一時沒明白過來,說:「蓮即佛,蓮心即佛心,這不是淺顯得很麼?莫非還有別的大境界?」甫迪聲說:「蓮心即佛心,這自然沒假。可在我看來,蓮心還不僅僅是佛心,還有另一層意思。」駱怡沙說:「另一層什麼意思?」甫迪聲笑道:「自古儒釋相通,蓮者廉也,蓮心即佛心,同時也是廉心嘛。」

  甫迪聲一高興,竟把石蓮帶到辦公室,置於桌前,有事沒事瞧上幾眼。

  這是後話。當時甫迪聲夫婦說著石蓮,蔡潤身已闊步下樓,出了常委樓。也沒走市委大門,仍穿側門走桃林山莊。來到山莊門外,正要去攔的士,忽聽有人喊了聲蔡處長。扭頭一瞧,郝龍泉的車仍停在原來地方。蔡潤身說:「你還沒走?」郝龍泉一邊打開車門,請他賞臉上車,一邊說道:「我已辦了趟事回來,打這裡路過,剛好見你走出山莊,便將車靠了過來。」蔡潤身不相信有這麼巧,卻也顧不得許多,側身鑽入車裡。

  領導喜歡石蓮,來回路上又有郝龍泉專車侍候,蔡潤身覺得今天運氣也夠好的了。人也許就是這樣,一順百順,隨便低頭瞟上一眼,地上都有閃閃發亮的金子等著你去撿。

  郝龍泉這麼會做人,蔡潤身沒什麼可表示,下車前掏出紙筆,寫好電話號碼,遞給對方:「這是我的手機和宅電。研究室即將撤銷,辦公號碼就免寫了。有事用得著我,只管打我電話。」郝龍泉有些受寵若驚。他不是沒跟官場上的人打過交道,有時畢恭畢敬遞上自己名片,想換人家號碼,客氣點的說聲找到單位辦公室就能找到他,不客氣的硬邦邦甩給你一句,他的號碼從不對外。蔡潤身政府大機關的官員,卻沒一點官架子,你還沒遞名片,也沒開口要求,他就主動把號碼寫給了你,還是手機和家裡電話。如獲至寶般收好蔡潤身號碼,郝龍泉也拿出自己名片,雙手呈上,說:「蔡處長不嫌我車子檔次低,要用車就通知我,隨叫隨到,熱忱為您服務。」蔡潤身說:「行啊,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將蔡潤身請下車,又目送他走進處級宿舍樓,郝龍泉上車去了桃林小學。在范校長陪同下,將三萬元現金送到出納手裡,換得會計開具的發票,再把發票副聯交給余副校長,讓她瞧過州州戶口簿,留下名字,才算正式注了冊。

  轉瞬到了開學之日。喬不群去學校看過榜,找到州州班次和上課教室,才按榜上要求,帶州州去報名。商貿學校也將開學,史宇寒本來正在忙碌,也興匆匆趕了過來。為讓州州熟悉環境,先在校園四周轉了轉。州州東張西望著,興致盎然。史宇寒一旁不停地教育他,要如何如何聽老師話,如何如何跟同學相處,如何如何認真學習,也不管州州在不在聽。

  轉夠了,才到州州班上,報名交錢。手續很快辦妥,史宇寒讓州州跟老師說過再見,一邊一個拉著兒子和丈夫,往樓下邁去。喬不群囑咐州州,記住樓層和教室位置,學會主動喊老師。史宇寒卻掩飾不住心頭的喜悅,說:「州州終於進了桃林小學。表哥真有本事,給范校長打聲招呼,事情就辦得妥妥貼貼的。」

  喬不群再木納,也聽得出史宇寒話只說半句,另外半句咽了回去:你喬不群白在政府大院裡待了,州州讀個桃林小學,都拿不下來,還得叫表哥幫忙。喬不群知道自己沒有發言權,不敢吭聲,只顧盯住腳尖。他生怕一開口,史宇寒就拿話撐住你嘴巴,讓你合不上嘴皮。史宇寒就這德性,溫柔時話如蠶絲,凶起來,口氣硬得像陽臺上撐衣服用的鐵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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