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仕途 | 上頁 下頁


  果然三杯下肚,電視又有了信號,只是球賽已經結束。秦淮河罵句粗話:「真他媽的!也不知巴西的射門進沒進球。」喬不群笑起來,說:「說起射門,倒讓我想起世界盃期間一段往事。世界盃盛產足球寡婦,寡婦們苦不堪言,真拿丈夫沒法。不過也有智商不低的妻子,會跟丈夫一起看電視球賽,以便見機而作,將丈夫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這晚妻子陪丈夫看球到深夜,見球員頻頻射門得手,妻子摟住丈夫撒起嬌來,說老公你別羡慕人家射門水平高,待會兒你也給我射射門,那就算你狠。丈夫推開妻子,罵道:你懂個屁,自家門有什麼射的?射自家門為輸,要射射人家門,那才算贏。」

  說得兩人大笑。秦淮河剛往嘴裡塞進一塊紅燒魚,正準備往外吐魚刺,這麼一笑,魚刺不僅沒吐出來,還陰錯陽差卡進喉嚨裡,嗆得兩眼是淚。蔡潤身忙找服務員討杯白醋,要秦淮河用醋化刺。秦淮河顧不得喝醋,指著喬不群鼻子,困難地笑道:「不群你是不是經常射人家的門?」喬不群說:「我從沒上過足球場,哪射過人家的門?」

  待秦淮河喝下白醋,用力咳出魚刺,三人才重新端杯喝酒。蔡潤身說:「咱們三位同一天走進研究室,一晃多年,真可謂情同手足,如今淮河說聲要走,還真有點難分難舍的味道。」秦淮河倒是達觀,說:「如今交通發達,省城離桃林也就一百多公里,見面容易,不像古人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喬不群笑道:「人家那是兩情相戀,我們三個又不是三角情人,哪來的見難別難?」

  說著閒話,蔡潤身端杯於手,去敬秦淮河,說:「秦大記者此番離桃赴省,定然大有作為。到時我倆下了崗,再去投奔你。」秦淮河說:「潤身取笑我了。我不像二位,胸有城府,天生是做官的料。在政府大院待了這麼多年,也沒學會繞圈子,打太極,只知扁擔進屋,直來直去,這才落荒而逃,另謀飯碗。」喬不群夾塊豆腐放在碗裡,一邊說:「說落荒而逃,也太嚴重了點。不過淮河滿腹才情,又有俠肝義膽,去做記者倒也適得其所。」

  男人不是女人,碰在一起,只顧拿自己說事,你數你家陳芝麻,我報我屋爛穀子,不太理會對方。男人究竟比較理性,不會自說自話。秦淮河不願老聊自己,說,「兩位只顧關心老弟,也不說說你們的事。研究室即將撤銷,你倆難道就這麼守株待兔,等著分流方案下來,一切聽從組織安排?」喬不群笑道:「我們生是組織的人,死是組織的鬼,哪會像你秦淮河,研究室紅火的時候,打狗棍舉得再高,也趕不走你,現在風聲稍有不對勁,大家還沒散夥,你就學起豬八戒來,扛了行李走人。」

  蔡潤身主持公道說:「不群冤枉淮河了,淮河可是淨身出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秦淮河笑笑,說:「此次研究室撤銷,對於你倆來說,也許並不是壞事。說得好聽,研究室是政府領導智囊,實話實說,不過紙上談兵,跟政府領導無非一些工作關係,缺少深度接觸和實質性交往,對個人成長毫無裨益。照我分析,政府辦家大業大,總騰得出適當位置,領導肯定不會讓你倆離開政府系統的。一旦去了政府辦,與領導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前程也就未可限量也。」

  秦淮河的話當然不是沒一點道理。本來研究室的主管部門就是政府辦,政府辦雖然人才濟濟,像喬不群和蔡潤身這樣的才子加能人,到底不是太多。何況研究室撤銷後,政府領導還得拿決策,做報告,研究室職能不可能跟著撤銷,必然轉移到政府辦這邊。政府辦肯定會設立相應機構,然後就地取材,將研究室的秀才網羅過去。

  也許這個話題略顯嚴肅了點,影響桌上氣氛,蔡潤身拿話岔開:「今天是來喝酒的,不是來參加市長辦公會議,研究確定研究室人事分流方案的,還是喝酒吧。」端起了杯子。喬不群和秦淮河響應著,仰脖喝下杯中酒。

  又東鱗西爪聊了一陣,蔡潤身想起那天受袁明清之托,去綜合處請喬不群,見他站在窗前,一臉歪笑,至今也沒弄明白,是否與當時從樓下草坪裡經過的耿日新和辛芳菲有關。反正此刻包廂裡沒有外人,說話隨便,於是瞟眼喬不群,說:「不群給我老實交代,那天袁秘要我去叫你,你一個人站在窗前笑什麼?」

  喬不群剛跟秦淮河碰過杯子,聞蔡潤身此言,一時忍俊不禁,卟哧一聲,將嘴裡還沒下嚥的酒都噴了出來。秦淮河不明就裡,問是怎麼回事。蔡潤身說了當時的情形。秦淮河說:「耿日新和辛芳菲,一個政府市長,一個政府辦處長,兩人從政府大院草坪裡走過,也太正常了,那有什麼可笑的?不群你不是身上的笑神經搭錯地方了吧?」

  蔡潤身又追問:「不群你到底笑什麼?」喬不群收住笑意說:「沒笑什麼,沒笑什麼。」見喬不群一本正經的樣子,兩人越發心癢了。蔡潤身說:「你說沒笑什麼,恰好說明你笑了什麼。這是中國人的德性,喜歡正話反說,反話正說。」

  也是有意岔開蔡潤身的問話,喬不群借機發揮道:「我也有此同感。當年高適去送琴師董大,臨行前鼓勵說,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幸好董大同志生在中國,長在中國,一聽明白,知道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意思,其實就是天下誰人都識君。如果是個不懂中國語言習慣的老外,聽說塞外誰都不認識自己,哪裡還敢抱把破琴,到處亂跑?」

  秦淮河也笑道:「還有那位對月傷懷迎風落淚的林妹妹,在瀟湘館裡待得不耐煩了,老愛扛把花鋤,跑到山前去葬花,一邊咕咕噥噥,說什麼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人死萬事空,到時四肢一伸,誰葬誰埋,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不用說林妹妹的意思,其實是他年葬儂不知是誰。」

  喬不群又說道:「要說反話大師,當數孟浩然同志。他做了首《春曉》的短詩,總共才那麼四小句,就有兩句是反話,另外兩句也是用來陪襯反話的。什麼春眠不覺曉,其實是春眠覺曉,果若不覺,又怎能處處聞啼鳥?說花落知多少,事實是花落不知多少,想想世上花樹千千萬萬,春來花開,春去花落,誰又數得過來?」蔡潤身只好暫時放下剛才的話題,附和道:「大凡喜歡說怪話的人,都不怎麼討領導喜歡,領導讓你下崗,也就沒啥奇怪的。就說這個浩然同志吧,下崗後總是滿腹牢騷,又怕被領導穿小鞋,不敢明說,只好說些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之類酸話,表面是自我檢討,批評自己學習不夠,才疏學淺,離領導和同志們的高標準嚴要求還有一定距離,真心要說的卻是我浩然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你當領導的也不肯重用,簡直瞎了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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