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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高志強不傻,知道售貨員是在提醒他,這種進口服裝價格不菲,如果沒足夠的票子試也是白試。心裡卻暗想,我一個堂堂市委常委負責人,屬下百姓七百萬之眾,可不能讓你一個小小售貨員小看了。於是誇口說,我就是要意大利產的西服,過去穿過幾件,感覺頗佳。售貨員聞言,又看了一眼高志強,熱情地取下西服讓他去試。高志強並不很高大,但胸挺肩闊,氣宇軒昂,西服一上身,就更加卓爾不群了,惹得一旁的售貨員睜大了眼睛,讚不絕口起來。高志強去鏡前照照,非常滿意,便穿著衣服回來問價。售貨員說。六千六百六十六元,六六順。高志強說,打多少折?售貨員笑著指了指貨架上方的招牌說,先生看見上面的字沒有?高志強抬起頭來,只見那裡寫著本店一律不打折的字樣。

  高志強自然不在乎這折不折的,伸手去掏包。想起剛才售貨員用意大利來提醒他的話,就想逗逗她。他拿包的手縮了回來,做著欲脫衣的樣子說,這麼貴,我錢少了點,可不可以下回再來買?售貨員臉上就有一絲不快,不過她很快就把這絲不快從臉上抹了去,不細心是發覺不出的。只見售貨員笑容可掬地說,不買沒關係,下次來也一樣。伸了玉手欲來幫忙脫衣。高志強就把這只玉手擋開了,開心地說,這麼優質的貨和這麼誠懇的服務,我能不買嗎?這樣吧,還麻煩你給選一條般配的領帶和皮鞋,選最好的,不在乎價格。

  就這樣,高志強扔下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現金,換回一個氣度非凡的全新的高志強。他想起徐經理說的那幅《琵琶行》的買價,心想我也隨鄉入俗,大發一回吧!待高志強從王府井百貨大樓走出來的時候,他的感覺已經達到絕佳的境界。

  現在高志強乘坐的的士已經徐徐開進老首長的住地。然而提著瓦罐在首長家門外的電鈴按鈕上撳了半天,裡面也沒什麼反應。高志強想,不對呀。晏副書記說過,首長一般不會到哪裡去的,就是到哪裡去了,還有家人和保姆在家裡嘛。再撳,還是沒有動靜。

  此時旁邊一戶人家的門開了,出來一位頭髮銀白的老太太,見高志強撳著門鈴不鬆手,就問,你找誰呀?高志強把手從門鈴上撤下來。笑著對老太太說,我找關首長,他住這裡吧?老太太偏著腦殼,將高志強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最後目光停在他的瓦罐上,懷疑地問,你是他的什麼人?高志強就愣了愣。是呀,我是關首長的什麼人呢?是他的部下?不是,關首長的部下大多是軍人,自己也太缺少軍人風範了。親戚?不是,關首長是北方人,自己一個典型的南方人,跟關首長怎麼搭得上界?故交?亦不是。關首長的故交至少也得晏副書記這樣的人,自己略顯年輕了點。

  高志強一時語塞,心想,我怎麼就沒考慮過這個重要問題呢?最後高志強只好說,我是他的戰友介紹來的。也許老太太也看出來了,高志強還不像壞人。就告訴他說,他原來住在這裡。高志強心想,不好了,趕緊問道,那現在呢?老太太說,現在?現在他在殯儀館。高志強一時也沒明白過來。嘴巴張得寬寬地說,殯儀館?老太太說,關首長昨天去世了,已經送到了殯儀館。

  高志強只覺得腳杆子軟了一下。

  42

  在北京的街頭,高志強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北京的冬天不比南方,冷峭的風肆虐地刮著,像一把無形的掃帚,要儘快把他這個外地人掃出京城。那只鮮豔的領帶被風托起,仿佛一隻乾冷的手,偶爾在他臉上猛抽一下,極具諷刺意味。高志強悲涼地想,莫非這就是北京此行的結局?我是人算不如天算呀,本以為這次一定馬到成功,誰知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在街上彷徨了半天,最後高志強回到了沙家浜賓館。賓館裡的暖氣很足,可高志強依然那麼心灰意冷。他在床邊呆呆地坐著,沒有心思看電視,也不知道於別的什麼事情才好。想就此一走了之,但徐經理給他訂的是後天的飛機票,此時想走也走不了。何況就這麼回去,怎麼向晏副書記和牛副書記交代?他們對他此行可是抱了很高期望的。高志強原打算拜訪了關首長之後,好好在北京玩一玩,他有兩位在北京某部委做副司長的大學同學,如果打個電話,他們一定會開了車來接他去外面兜上幾圈的。徐經理也說過,要讓白秘書陪他去看看他原來沒去過的慕田峪長城,那裡的長城比八達嶺長城原始,當又是另一番光景。可現在要他幹什麼或去哪裡都沒有了情緒。是呀,沒有了那位關首長,他今後的一切都成了未知數,什麼同學,什麼長城,對他來說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麼悲涼地胡思亂想著,高志強就覺得被冷水潑過一樣,渾身都涼透了。他連坐著的力氣似乎都已失去,咚一聲倒在了床上,就像一棵被歲月掏空了樹根,被冬天的寒風刮掉了枝葉的氣數已盡的老樹,再也直不起腰杆,一頭栽倒在地。栽倒後許久也沒動一下,仿佛成了一具僵屍。

  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反正時間對於高志強來說已經完全失去了它應有的含義。也不知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反正睡著與醒著高志強的腦袋裡都一樣是空空蕩蕩的。弄不清又過去了好長時間,床頭櫃上的電話機突然響了。響了好一陣高志強也沒明白到底是什麼在響。那電話機有些倔強,沒人理它,它還在起勁地震響著。最後高志強的身子蠕動了一下,他抬頭在屋子四周瞧瞧,最後目光才落在身邊的電話機上。他很不情願地拿起話筒,裡面一個陌生的女聲甜甜地說道,先生您好。高志強懶懶地說,我不好。話筒裡就笑了,說,您不好,要不要我去看看你?高志強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那女聲說,相逢何必曾相識?不認識同樣可去看你嘛!高志強就有了一絲心動。當然不是為一個陌生女人,而是為那一句舊詩。高志強說,你是什麼人?女聲說,我是什麼人?見面就知道了。高志強說,我不會跟陌生女人見面的。女聲就笑了,先生您還不明白?我可以給您提供特殊服務呀!高志強說,對不起,我不需要特殊服務。

  不想掛掉電話後,那個女聲卻久久地留在耳邊,縈繞不去。特殊服務。特殊服務一下又有何不可呢?高志強心想,我已經淪落到了這個地步,還在乎什麼呢?他甚至朝床頭的電話機看了一眼,心想如果它再一次響起的話,就讓那個女人到房間裡來,享受一回特殊服務再說。高志強心頭不禁暗暗生出一份渴望和欲念。是呀,這個時候身邊若有一位女人,那可能會讓自己好受一些吧?高志強不由得就想起戴看蘭和叢林來,他好久沒見過她倆了,此時她們在哪裡?如果這兩人現在有一個在跟前的話,那一定會減輕一點心頭的失意和悲哀。可是世界上的女人並不是你需要的時候,她就會馬上來到你的身邊的。

  大概是想到了女人,高志強萬念俱灰的心頭這才有了一絲絲暖意。女人真好啊!高志強心裡說道。意念中的女人讓高志強稍稍平靜了些,慢慢他就感到困倦了,不知不覺間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以至有人在他門上敲了好一陣,他也沒聽到。

  見裡面沒動靜,這個人就在門上用了用力,門就開了。原來門是虛掩著的,高志強從外面回來時忘記把門哐死了。這個女人就是昨天那個白秘書。白秘書進來後,見高志強睡著了,就輕輕給他扯扯被頭,還把他床外的手往裡塞了塞。然後白秘書便坐在一旁候著。候了好一陣,高志強也沒醒來,白秘書就低了頭去瞧高志強那熟睡著的臉。她發現這個南方漢子雖然不像北方男人方頭大耳,陽剛氣十足,卻也生得端莊耐看,那睡相也挺不錯的。

  就在白秘書看得正認真的時候,高志強忽然醒了。一見床邊坐著一個女人,高志強又驚又喜,揉揉雙眼,以為還在夢中。他兀地坐了起來,定睛一瞧,才認出是白秘書。高志強說,原來是小白,你是怎麼進來的?白秘書說,我變作一隻蜜蜂從門縫裡飛進來的。高志強就覺得這個白秘書還有幾分開心,說,你來了,我卻在這裡呼呼大睡,真不好意思。白秘書說,你的事情辦好沒有?高志強苦笑笑,說,辦好了。白秘書說,那好,你可以專心專意玩玩了,北京可玩的地方很多,你打算上哪裡去?我是特意來陪你的。高志強說,我哪裡也不去。白秘

  書有些奇怪,說,你不是辦完事了嗎?你要後天才走呢,這兩天就呆在屋子裡不動?高志強說,我過去多次到過北京,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白秘書就看看表,說,我們先到樓下吃中餐,然後再做定奪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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