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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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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郭家沖石膏礦塌方的事就這麼被捂了下來,外界一點風聲也不知道。離南礦井不遠的郭家沖的居民見礦區日夜有民警守衛,以為裡面發生了別的什麼刑事案件,想過去瞧瞧,被民警攔住進不去,也就不清楚裡面是礦井發生了坍塌。郭家沖雖然有人在南礦井採礦,但他們離開礦區時,紫東區政府給了他們豐厚的酬金,封住了他們的嘴巴。另外他們也擔心,如果在外面亂說,把事情鬧大,上面來查封了礦井,那他們想再回去開礦就不可能了。 第四天郭家沖南礦井下的水就抽幹了,很快在一處垮塌的礦井裡挖到五具屍體。其中三具是在井下加班的礦工,另兩具是監工和保安。三名礦工都是城裡的下崗工人,紫東區政府給他們的家屬分別補助了六萬元撫恤金,還答應礦井恢復生產後,每戶家屬都可再安排一個人去礦井裡工作。礦工上礦區前都是有生死契約的,契約上寫道,礦工因意外事故死亡,礦上只補償兩萬元左右安撫費,其餘一概不負責任。現在區政府的補償這麼優惠,家屬們自然滿足了,政府要他們什麼也不要說,他們也就信守諾言,守口如瓶。那監工和保安都是老闆從外地請來的,區政府同樣給了家屬豐厚的補償和來回車費。家屬們見老闆都逃得不見了蹤影,政府還負責給予了加倍補償,也二話不說,拿著骨灰盒就離開了臨紫。 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臨紫上下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高志強因為文書記不要他操心,他也就不好再過問這事。加上文書記和雷遠鳴天天泡在郭家沖,高志強幾個副書記也就不需今天一個書記碰頭會,明天一個常委擴大會,後天一個中心小組學習會地開會議事了,各人除處理好自己分管的那一攤子工作,其餘時間可以自由支配,想上哪就上哪。高志強這天在辦公室打了幾個電話,看了一會兒報紙,忽然想起畢雲天來,也不知他在醫院裡是不是呆得下去,就走出辦公室,去了醫院。推開病房,畢雲天正歪在床上打電話,見了高志強,趕忙收了電話,給他讓座。高志強說,在開電話會議?畢雲天說,哪裡,有人打電話向我打聽郭家沖石膏礦上的事。 高志強說,你知道什麼了?畢雲天說,我天天呆在醫院裡,能知道什麼嗎?不過這事我早預料會出事的,當初孫麻子找雷遠鳴和歐陽智之前就找過我,要我在報告上面簽字,我沒簽,孫麻子還有意見,說一個礦井一年下來有近一百萬的稅收,市政府只知道給他們壓財政收入任務,他們守著一地下的票子卻不讓他們下去掏。我警告孫麻子不要因小失大,區裡生財之道多的是,不要老盯著石膏礦,這樣的大礦私人礦主技術和力量不夠,還是讓國家來開採為好。為此我還提醒過老雷和歐陽智,誰知他倆不聽我的,給孫麻子簽了字,現在不是出事了嗎? 高志強可不是來跟他討論這個話題的,打斷畢雲天說,你住得還滿意麼?畢雲天說,有什麼滿意不滿意,我純粹是個閒人。高志強說,閒人好啊,做閒人再看點閒書!很有意思的。畢雲天就從枕下抽出兩冊線裝書遞給高志強說,這是海叔借給我的,這兩天我正在看這兩冊閒書哩。高志強接過去,見是《資治通鑒》裡的《隋紀》和《魏紀》,就說,我以前讀過《隋紀》,別的都記不得了,只記得有一段寫文帝楊堅每次去楊廣宮中巡視,楊廣總是把漂亮妃子藏起來,以此騙得文帝的信任,後來終於讓他繼承了皇位。畢雲天說,《魏紀》裡司馬懿在曹爽面前裝糊塗那一節也很有意思。高志強笑道:海叔借《資治通鑒》給你,是想讓你也向古人學兩招?兩人的話題就到了海叔身上,高志強說,聽說海叔收藏的舊書古玩不少,能否引薦引薦?畢雲天說,好啊,我跟海叔聯繫一下,一起去拜訪他。 這天晚上,高志強如約來到醫院,和畢雲天一起去見海叔。路上畢雲天給高志強講了講有關海叔的一些舊事。海叔年輕時頗有才氣,琴棋詩畫,無一不精,算是師專的才子加名士。可世上的事說不清,聰明總被聰明誤。也就因為海叔在報上發表過幾首歪詩,那些愛管閒事的人挖孔找蛇打,把這些詩找出來作了一番研究,就研究出了隱藏在詩句裡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醜惡用心,於是海叔被學校貶到圖書館做了圖書管理員。恰在此時,圖書館分來一位姓謝的女大學畢業生。小謝是年輕漂亮能詩善賦的才女,讀大學時就看過海叔的詩作,現在一畢業參加工作就跟自己早已敬仰三分的詩人走到了一起,小謝自然欣喜萬分,常常去找海叔,虛心向他請教文學和詩歌。 大凡一個女孩敬仰一個男人,又有機會經常接觸,那是極容易滋生愛慕之情的,這位小謝就這麼不知不覺間暗暗喜歡上了海叔。海叔自然也喜歡這位既美麗大方又才華橫溢的女孩,但海叔沒有忘記自己的處境,不願連累了小謝,所以除了在圖書館裡上班,其他時間都儘量躲著她。這人也就是怪,只要是你喜歡的人,他越是躲避,你越是牽腸掛肚,越是想跟他在一起,恨不得把他捏得緊緊的,一刻也不鬆手。 這天是國慶節,圖書館的人都到大禮堂開慶祝大會去了,海叔因為是冊定的異類,沒資格參加國慶。這天禮堂裡的大會講話的領導多,開到天快黑的時候才結束。開會時沒見海叔,小謝心裡不踏實,總是掛著念著,大會一結束就往海叔的單身宿舍跑。海叔不在。小謝就在校園周圍海叔經常散步的地方找,也沒他的半個影子。小謝忽然想起海叔是紫街人,也許他回了家,就火急火燎出了學校,往紫街奔。到了紫街,海叔的父母卻說,除了星期天,海叔一般是不會往家裡跑的。小謝鼻子都酸了,只好告別畢家父母,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一邊心裡罵道,畢四海你這個死鬼,你到底藏哪去了嘛? 一直回到校門口,小謝才靈機一動,拔腿就往圖書館跑。走進圖書館,再推開書庫門,海叔果然埋在書堆裡。好像是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複又相見,小謝又驚又喜又恨又愛,用百感交集形容也不為過。她不顧一切地奔過去,一頭栽進海叔懷裡。 原來海叔趁下午沒人,正好讀點喜歡的書,便鑽進書庫裡,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書庫深深,光線不足,海叔一進書庫就把燈拉開了,所以他也就沒了時間概念,把一切都忘在了腦後。海叔怎麼也沒想到,他這一躲,競害得小謝東奔西跑,四處苦尋。 運動在一天天深入,紅衛兵小將的革命幹勁也越來越足,從反動權威家裡抄來的圖書也越來越多,圖書館裡的過道走廊都堆得小山一樣。他們給圖書館下達了任務,要對這些抄來的書籍進行分類,革命書籍繼續留在圖書館,反動書籍搬到圖書館後面的舊倉庫裡,等哪天召開群眾大會集中燒毀。海叔為那些反動書籍的去向感到悲哀,每天都要偷偷夾幾本在衣服裡面帶回宿舍,然後用油布小心包了,週末帶回紫街父母處,藏到地窖裡。 海叔的行動當然是非常隱秘的,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卻沒法躲過小謝的眼睛。小謝心裡很佩服海叔的勇氣和智慧,覺得在這個特殊時期,這可能是惟一能夠挽救這些書籍的辦法了。小謝也學海叔的樣,每天偷偷捎幾本出館,週末再帶到紫街海叔父母家去。小謝這麼做,可把海叔給嚇壞了,他勸小謝不要再學他樣了,不然會出事的。誰知小謝卻說,出事我不怕,大不了我們一起蹲牢房。 後來海叔被學校革委會趕到城外的農場去勞動改造,繼續在圖書館裡工作的小謝覺得自己搶救圖書的任務更重了,不自覺地加大了從館裡往外帶書的頻率。小謝的行動慢慢被同館工作的校革委會副主任老婆發現了,她回去跟那位副主任一說,副主任立即帶人沖進小謝宿舍裡,搜出三本來不及轉移的書。這三本書一是《青春之歌》,一是《林海雪原》,一是《野火春風斗古城》,都是大毒草。他們又跑到圖書館裡清理了一下那些抄來的書,發現少了不少名著,於是夜審小謝,要她交代其他的書去了哪裡。小謝咬定除了他們發現的那三本書外,別的她一無所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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