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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第十七章

  第二天周英傑果然將董主席請了過來。早飯後正要上車,周英傑手機響起來。這個電話也許比較重要,他一邊捂著手機嗯嗯著,一邊躲到了屋角的僻靜處,生怕被人聽了去似的。打完手機回來,周英傑像犯了什麼大錯,低著眉頭,對馮國富說道:「馮主席實在對不起,今天不能陪您和陳姐去波月庵了。」

  陳靜如笑他:「是不是紀委書記要來楚寧了?」周英傑說:「我的紀委書記哪有陳姐這麼稱職,我來楚寧這麼久了,她才來過一次。我不是已向馮主席彙報過麼?省煤礦安全巡查組近期將下來巡查,高書記和夏縣長他們都上了礦山。誰知巡查組的動作提前了,已開到鄰縣,不出兩天就會進駐楚寧。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有家礦井塌了方,也不知死沒死人,剛才縣委辦火速打來電話,說常委領導得立即到現場去組織搶救,一個都不能少。還說市委市政府有關領導也即將趕過來,縣裡的領導至少不能落在市領導後面。這兩天我怕只能在礦山上呆著了,楚河文化研究會這邊,也只好暫時交給田主席全權負責。」

  做縣一級地方官,最怕的就是這種突發事件了,若處理得好,也許壞事變好事,能弄個成功經驗出來,風光一回;弄不好那是要一票否決的,烏紗帽說丟就丟。馮國富做過縣官,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理解地對周英傑說:「那你趕快上礦山去吧,我們有董主席做嚮導,找得到波月庵就行了。」

  周英傑一臉歉疚,說:「馮主席和陳姐是我請來的,我早就把別的事情都推掉了,不想中途冒出這麼個插曲來,只好賠罪了。」又對董主席說:「只有麻煩你,代我陪好馮主席和陳姐。一應開支,你先墊著,過後我負責報銷。」董主席笑道:「請周部長放心,我堅決按照領導指示辦。」周英傑也笑道:「這不是指示你,是請你幫我這個忙。」董主席開玩笑道:「行行行。我沒別的要求,只請領導解決佛教協會的級別問題,至少也弄個副處級幹幹。」周英傑笑道:「不就一個副處級嗎?這事好辦。」

  說笑著,周英傑將馮國富夫婦請上桑塔納,董主席也低頭鑽進副駕駛室。周英傑招招手,看著桑塔納開走,這才上了自己尾數帶八的藍鳥車。

  路上聊起波月庵,陳靜如問董主席說:「庵裡的常悟禪師德行高尚,名聞遐邇,董主席跟禪師認識吧?」董主席笑道:「我身為縣佛教協會主席,認識常悟禪師那是自然的。我們還曾邀請她出任佛教協會副主席,她沒答應,只好作罷。惟有平時上面來人,我經常陪著上山,到常悟禪師跟前抽幾簽。」陳靜如說:「據說她的簽很准的,董主席肯定抽過吧?」董主席說:「當然抽過。我最欣賞的還是她的簽辭,現抽現撰,字跡雋秀,挺有文氣,不像別處的簽辭乾巴直白。」

  這倒合了馮國富的胃口,說:「照你如此說,常悟禪師還有些文學修養?」董主席說:「她是正牌的大學中文系畢業生,吟詩作賦,原是她的特長。」馮國富說:「那她又是怎麼皈依佛門的?」董主席說:「我也就這個問題問過禪師,可她總是笑笑,說是跟佛有緣,其他再不肯多說,我也不便追問。」

  說話間,來到一個小鎮上。穿鎮而過,前面的路變得很窄,已沒法行車,只得棄車步行。逶迤上至半山,前面一汪碧水,原來是個水庫。只見水上泊著一條小木船,四個人上船坐穩,年輕船工便雙手握槳,將船往水庫深處搖去。藍天白雲,青山秀水,成群的鷺鷥自身旁掠過,不經意間劃破水面的寧靜,讓人恍入仙境。馮國富說:「楚寧還有此等佳處,我在這裡工作時,怎麼卻沒聽人說起過呢?」

  董主席眼望遠處,抬手劃了半個圈,說:「其實這個水庫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建成的,只是過去山上的波月庵不太有名氣,外面的人沒怎麼進來,是後來庵裡來了個常悟禪師,不僅善於講經念佛,還擅長抽籤蔔算,慕名而至的人才慢慢多起來。」

  行了個把小時水路,來到水庫深處。抬頭上望,只見密林之間有庵簷隱現,馮國富知道那就是波月庵了。小船在水邊泊住後,幾個人離船登岸,沿石板小道拾級而上。一路古木森然,遮天蔽日,半日才到得一處稍稍敞亮點的地方。正好有涼亭翹立,幾個人入亭歇息。回首山下水庫,但見碧波粼粼,跟身處水上時又是一番景致。馮國富說:「波月庵真會選擇地方,信徒香客前來朝拜,先得從水上經過,滌去凡塵,然後仰面朝上,步步攀登,佛面未見,敬仰之心已生。」陳靜如說:「我看這水庫,在凡人眼裡是水庫,在佛家那裡則是淨瓶,叫做雲在青天水在瓶。」

  董主席點頭稱善,說:「二位看來甚得佛心。不過在常悟禪師那裡,這水庫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擋住不少山外之客,少受干擾之苦。」陳靜如說:「想少受干擾,必然少得香火,那又怎麼普度眾生?」董主席笑道:「常悟禪師主修內向,不圖別的,只圖清靜,有些香火養庵就行,不像別處寺廟師傅,以修外向為主,香火越旺越好。」

  離亭再行,攀上一處山原,波月庵便呈於眼前。那是一個規模不是很大的院落,周圍綠竹環繞,顯得幽謐古雅。庵門不高,門上波月庵三字舒展靈秀,有點柳體風範。兩旁有聯雲:雲中跡倦歸林鳥,竹上痕悲赴水娥。馮國富覺得有些意境,只是顯得過於低婉,猜想便是常悟禪師所作。問董主席,果然不爽。

  門裡是個小天井,天光幽幽,有棵不大的丹桂兀然而立。石階碧青,苔痕微現,整個院落清寂如水。馮國富想起董主席關於常悟禪師只圖清靜的話,確實不假。又想起楚南城外的紫煙寺,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除了善男信女,不時有官員商賈穿行其間,香火旺盛是旺盛,卻不免透著俗氣。馮國富有個印象,寺廟總比尼庵熱鬧,究其原因,也許是寺廟為僧徒經營,尼庵由尼姑維持。就像俗世間,男人往往不甘寂寞,一心只想著驚天地,泣鬼神,相對而言,女人卻耐得清苦,甘於平淡。馮國富暗忖,憑人之天性,尼庵裡的尼姑比寺廟裡的僧徒,是不是更能守住佛門清靜,從而獲取禪機,明心見性?

  這當然只是馮國富的一孔之見,他究竟不是佛家子弟,哪敢妄度佛義禪理?這麼自我批評著,不覺抬高腳下步子,隨董主席登上石階。迎面便是佛堂,裡面供著西天如來和南海觀音。有位禪師背對門口,盤腿坐在香案前,從容輕敲木魚。另有一小尼在一旁上香點蠟,從容而閒雅,舉手投足間,全無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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