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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一進門,周英傑就說:「馮主席家裡真香啊。」馮國富放下《四念處》,說:「喲,好久沒見周主任了,怎麼又現身了?」

  文史委向來清閒,周英傑跟銀副部長粘上後,沒幾時呆在政協,馮國富儘管分管文史委工作,也難得跟他照一回面。馮國富倒不怎麼介意,知道周英傑在忙自己的前程。其實這在政協已不是什麼秘密,都清楚周英傑就要離開政協了。

  不想今天周英傑竟突然出現在馮國富家的客廳裡,倒是讓人稀罕。原來周英傑是以拜年為名,特意來給馮國富報告他的最新動向的。他歙歙鼻翼,聞聞佛香,就佛論佛了幾句,然後告訴馮國富說:「我就要到縣裡任職去了。」

  馮國富並不意外,說:「應該祝賀呀!你這麼年輕,老呆在政協,確實是種浪費,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好發揮你的能力,為黨和人民多做貢獻。」周英傑說:「多虧馮主席的大力扶持,不然我也不可能有這種機會。」

  「我哪有這個能力扶持你?」馮國富笑笑,又問道:「到哪個縣去?」周英傑說:「馮主席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馮國富知道那便是楚寧了,說:「那好呀。什麼部門?」周英傑說:「還是馮主席戰鬥過的部門。」

  馮國富的目光掃過周英傑滿是謙卑的笑臉,明顯感覺出那隱在謙卑後面的無法掩飾的得意。原來馮國富以為從政協出去的人,能到市直部門或縣區政府做副職,已是非常了不起了,想不到周英傑卻一步到位,做上楚寧縣委組織部長。這樣的位置可比市直部門或縣區政府副職重要得多。而且跟馮國富當年做楚甯組織部長時略有不同,現在的縣區組織部長似乎更有出息了,沒出意外,幹兩三年絕對是党群副書記,只要運氣不是太壞,党群書記再幹兩三年,不是書記也是縣長,然後就等著進市委市政府班子了。

  正因縣區組織部長位置如此特殊,近幾年楚南才形成這樣的慣例:除了兩種人,一是市委主要領導秘書,二是組織部重要科室的科長主任,其他人誰都別想沾這些位置的邊。馮國富早就聽說過,楚寧縣組織部長位置原來是安排給市委組織部徐科長的,周英傑能把他擠下去,的確非同凡響。怪不得那天徐科長要打電話給馮國富,說周英傑真有兩手。當時馮國富還開玩笑說,誰都有兩手,一隻左手,一隻右手。不曾想周英傑的左手右手,比人家的左手右手要高明得多。

  馮國富沉吟之際,周英傑又說道:「楚南是馮主席的老根據地了,以後有事沒事,常到那裡去走走,我會盡地主之誼,奉陪老領導的。」馮國富說:「有道是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在下面做父母官不輕鬆,上級領導和部門那麼多,迎來送往的,夠你應酬。我還是知趣些,少去給你們添亂。」周英傑說:「馮主席下去,當然不是添亂,是添喜。何況是馮主席您使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您能下去,我會特別高興。」

  周英傑說這話時,顯得格外真誠。馮國富卻擔當不起,說:「你沒必要客氣,這完全是你自己的修為嘛。」周英傑倒也坦白,說:「我有什麼修為?如果不是馮主席牽頭將那次楹聯徵集活動搞起來,並親自出面請動銀副部長出任領導小組副組長,我也不可能結識銀副部長,受到組織上的關注。我會永遠記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這話來得更重了。其實那次楹聯徵集活動馮國富也沒出什麼力氣,主要是周英傑跟朱崖和李總三人,一個負責組織聯絡,一個具體操辦,一個出資贊助,才合夥搞起來的。如今搞這種活動的人多得很,以書法攝影繪畫或音樂舞蹈等為由頭,找政府領導或有錢的企業老闆出錢舉辦競賽活動,從中賺取利潤,實屬稀鬆平常事。因此周英傑三人搞這個活動時,馮國富也就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現在回過頭去瞧瞧,原來他們的目的長遠得多,並不僅僅盯著幾個小利潤。可以設想,如果不搞這個活動,周英傑無由粘上銀副部長,進而被安排到楚寧做組織部長;朱崖不可能跟李總打得火熱,開上佛品專賣店;李總也難得與政協領導打成一片,摘走政協常委桂冠。做上組織部長的,謀到了權柄;開了專賣店的,弄到了錢袋;戴上政協常委帽子的,獲取了名聲,真是各有所得。有道是人有三念:權念,錢念,名念。這個看似遊戲般的楹聯徵集活動,馮國富曾那麼不以為然,誰知竟然讓想權的得了權,想錢的來了錢,想名的有了名,倒是叫人始料未及的。

  這事還真有些意思。馮國富想起剛默誦過的《四念處》裡的話,笑著搖了搖手,說:「不可說,不可說。」

  周英傑卻不知到底是什麼不可說,只是笑笑,客氣著告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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