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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馮國富搖搖頭,自嘲道:「我一個二線人員,辦得了什麼事呢?」陳靜如說:「那也不見得,你雖然現在是政協副主席,但在組織部呆的時間長,餘威還在嘛。」馮國富說:「什麼餘威!有位市委領導,兒子在省城一所大學讀書,人還沒畢業,好多單位就跑到學校去調他的檔案,爭搶著要要進自己單位,好像領導兒子是個海歸博士似的。誰知領導兒子臨畢業時,市委人事調整,領導突然做了巡視員,調過他檔案的單位再也不肯認帳,領導兒子至今還在家裡待業哩。去勢的虎是沒餘威可言的,沒有餘孽就算是積了大德了。」

  話雖如此說,這天馮國富還是在辦公桌裡找到朱崖的號碼,給他打了個電話。馮國富當然不會直奔主題,而是轉著彎子道:「國富不才,寫了兩行沒水平的佛聯,本來是給你湊趣的,卻被你掛到佛堂上,還給了一筆那麼豐厚的潤筆費,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朱崖說:「馮主席也太謙虛了。那麼好的佛聯,別說世間少有,至少在咱們楚南是不可多得的佳構。也難得李總虔心向佛,出資贊助這次征聯活動不說,又因喜歡佛聯,主動出錢提供潤筆費。他高興為佛教事業出力,我們不好拂他美意,當然得遵照執行。」

  馮國富只好順著朱崖的口氣,讚揚幾句李總的儒商風範。然後試探道:「李總是生意人,走的是市場。可惜我在政協任閒職,手中無權,也不知李總有沒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朱崖說:「馮主席堂堂四大家班子領導,還說手中無權,那什麼才算是權?我想李總的生意雖然靠的是市場,有求于馮主席的地方肯定會很多的。」

  聽這口氣,李總還真有可能在朱崖那裡留了什麼話。馮國富緊問一句:「告訴我,他有什麼有求於我的?」朱崖卻笑道:「這是我瞎猜,李總具體有什麼有求于領導的,他沒跟我說過,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馮國富有些洩氣,只好說聲再見,掛了電話。

  沒弄明白李總的真實意圖,馮國富就拿不出處理那筆潤筆費的妥善辦法,心裡總是懸著,踏實不起來。只好直接去撥李總的手機。開始老占線,好不容易不占線了,又不在服務區,然後什麼信號也沒有了。

  後來馮國富又撥過幾次李總的電話,都沒撥通,最後竟然成了空號。估計是李總換了手機。現在的有錢人有兩樣東西換得最勤,一是老婆,二是手機,說是貴易妻,富易機。老婆和手機換得勤,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打一槍換一個位置,徵稅收費的人找不著蹤影,無奈其何。而且又沒那條法律規定有錢人不能換手機和老婆,不換還白不換。

  也不知是那筆潤筆費作的怪,還是人到得這個年齡,腸胃功能漸趨衰退,馮國富得了便秘,弄得很是狼狽。世間萬物都一樣,損盈補虧,有得必失,以求平衡。人也如此,有進就有出,否則失去平衡,必然亂了套路。這段時間馮國富出的比進的少,流通受阻,也就夠他受的。忽然想起紫煙寺廁所門口那幅對聯:得大解脫,有小便宜。人真能解脫,是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陳靜如心疼丈夫,要拖他上醫院。馮國富不幹,說便秘也上醫院,好了醫生拿處方提成。沒辦法,陳靜如只得跑到書店,抱了一大包家庭醫藥保健書籍回來,戴副眼睛,煞有介事地翻看起來。見書上說多喝開水可增加腸胃裡的水分,減輕便秘,便督促馮國富每天至少喝十到十二杯白開水。這樣一來,肚裡的水灌得多,上廁所的次數也頻繁起來,卻只有小便宜,並無大解脫。

  陳靜如只好去翻另一本醫藥書,上面說吃新鮮水果,能調動腸道蠕動功能,治便秘效果好。當即上街買回兩籃子變季新鮮水果,逼著馮國富往嘴裡塞。可效果並不理想,在廁所裡蹲上半天,好不容易羊拉屎般有點小成就,卻仍然解決不了大問題。後來陳靜如又在書上讀到,不僅要多吃新鮮水果,還得多吃乾果,覺得應該試試,又買回不少核桃桂圓幹杏甚至紅棗之類。可馮國富吃了,還是無濟於事。

  到底女人做事有韌勁,陳靜如想起在省城醫學院做教授的親戚,打電話過去諮詢。親戚說如果別的辦法都不行,只好到藥店裡去買泄藥,不過這種藥副作用不小,得慎用。副作用就副作用吧,兩害相權取其輕,副作用再大,總比將男人活活憋死要強。陳靜如毫不猶豫,放下電話,就上街進了一家新開業的大藥房。

  陳靜如出門後,馮國富脹得實在不舒服,捧著肚子上了廁所。在裡面蹲了半天,雙腿都蹲麻木了,還是無所作為。馮國富越發急躁起來,罵了一句粗話。

  罵聲沒落,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將手機捂到耳邊,一時也沒聽出是誰,馮國富只好問道:「我是馮國富,您是哪位領導?」這是在組織部養成的職業習慣,組織部的人接電話都這樣,第一句就問對方是哪位領導。組織部是個頗受領導關注的地方,領導給部裡的人打的電話也多,不太熟悉的電話,你若口氣欠柔和,硬邦邦問對方是哪個,得罪的如果是個重要領導,那你就有可能變得不重要。

  如今馮國富已很難接到這種電話了,估計對方不會是什麼重要領導。不過不是重要領導,卻不見得不是重要人物。只聽對方笑道:「我什麼領導?我是小丁。」

  原來是張柏松的秘書。馮國富說:「你怎麼不是領導?你不僅是領導,還是管領導的領導。」小丁說:「馮主席真風趣。您是不是正在忙著?張市長有話要我轉告您。」

  馮國富當然不好說自己正在蹲廁所。蹲在廁所裡接聽領導秘書的電話,那不僅是對領導秘書不恭,也是對領導本人不恭。馮國富只好說:「沒忙什麼,我家下水道堵了,正在疏浚。」小丁說:「那我不囉嗦了,只告訴您一個消息,張市長剛從財政局回來,你那筆錢已經開出撥款通知,很快就會到政協戶頭上,您留意一下。」

  馮國富這才意識到已近年底。想不到自己並沒費什麼力氣,這筆錢這麼順利就落實下來了。好像不只是楚南,各地都一樣,政府資金永遠入不敷出,無法滿足正常需求,好多單位想打政府主意,用盡了手段,跑細了腿杆子,也要不回幾個錢。看來張柏松還真上了心,事情辦起來才這麼利索。馮國富說:「張市長動作挺迅速的嘛。」小丁說:「楚南市有幾個馮主席呀,張市長的動作能不迅速嗎?」馮國富說:「楚南財政狀況向來緊張,我給張市長添麻煩了。」小丁說:「麻煩倒說不上。不過你老人家的錢,張市長可是特事特辦了。」

  此話肯定不會有假,馮國富說:「那請丁秘轉告我的謝意,張市長有空的時候,我再去看望他。」小丁答應著,收了線。

  有錢就有車,就不必再占著組織部的小車,老做小人。做小人的滋味究竟不好受。馮國富不免暗暗興奮,一時將李總那筆潤筆費扔到了腦後。下面也開始有了動靜,一下子通暢起來,以至江河日下,一泄千里。馮國富不出聲地樂道,小丁這個電話來得真及時,不然這下水道一時三刻怕是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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