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待遇 | 上頁 下頁


  組織部的經費情況,馮國富還是清楚的,除了財政正常經費,還有好幾個渠道的資金來源,比如跟黨校聯合辦班,開展黨員電化教育,給這個單位支部掛牌,給那個部門黨委授匾什麼的,都有些收益,除了部裡幹部福利,其餘包括幾部小車在內的日常開支,還是對付得過來的。

  那麼龔主任為什麼卡著小曹的油料費,不給報銷呢?馮國富意識到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蹊蹺。他非常瞭解龔主任的為人,他沒有別的特長,就是聽領導的話,難道連金部長的話也敢當耳旁風?

  馮國富想想,說:「把發票給我吧,我去找龔主任。」

  小曹不給,說:「這點小事,馮部長您就別操心了。」小曹一直叫馮國富做馮部長,沒叫過他馮主席。

  馮國富不好勉強小曹,沉默幾分鐘,抬腿下了車。小曹說得沒錯,報銷發票確實是小事一件。可如今手中無權,自己還管得上什麼大事呢?馮國富心裡鬱鬱的,晚餐扒完一碗飯就扔了筷子。知夫莫如妻,陳靜如知道馮國富的飯量向來穩定,每餐都是不多不少兩小碗,便對正埋頭狼吞虎嚥的兒子馮俊說:「給你爸裝碗飯去。」

  馮俊伸手要去拿馮國富的碗,被他攔住了。陳靜如也沒了胃口,擔心地望著馮國富,說:「你不是哪裡不舒服吧?」

  「我哪裡都舒服。」馮國富說道,人已離開桌子,拿過矮櫃上的手機,調出金部長的名字,想跟他說說油料費的事。當初是他叫你帶著人車來政協的,當然得找他。又覺得這點芝麻大的事,驚動他的大駕,實在犯不著。那麼只有打部辦龔主任的電話了,可馮國富又拉不下這個架子。

  轉而又想,自己大小是政協副主席,政協沒給專車,報銷點油料費總是應該的,馮國富決定第二天找劉秘書長。劉秘書長還兼著辦公室主任,政協機關開支由他安排。

  不想劉秘書長感到很為難,說:「馮主席是政協領導,政協本應安排您的專車。怪只怪咱們條件有限,只好讓您至今還坐著組織部的小車。政協沒專車安排,負責油料費的開支,是完全應該的。只是政協的經費,一分一厘都來自財政預算,人員工資和所有公務費用都是先就定死了的,想拿出點余錢,幾乎沒有可能性。」

  馮國富一聽,心裡就有火,卻對政協的經費情況不是太清楚,這火還不怎麼好往外發,只說:「政協不是有好幾台小車麼?難道都是燒的水?」劉秘書長說:「政協小車的油料費開支,也是財政根據每台小車的耗油情況,配套安排下來的,有多少車撥付多少油料費,一個釘子一個眼,不會多撥一分錢。」

  馮國富只得進了主席辦,向黃主席彙報。黃主席理解馮國富,表態說:「政協這點錢還是拿得出來的。」

  想不到兩人的口氣會絕然不同。這也許是國情吧,小官那裡辦不了的事情,有時到了大官那裡,相反容易辦得通。姓劉的真是狗眼看人低!馮國富不出聲地罵一句,忍不住當黃主席面說道:「那劉秘書長又叫什麼苦呢?他不是見我來政協時間不長,欺生吧?」

  黃主席笑道:「你錯怪劉秘書長了。他的權限是安排財政撥給政協的預算資金。那是幾個死錢,都是早有用途的,只不過從他手上過一過而已。另外政協還有些預算外資金,比如內部招待所上繳的管理費,委員專家醫院收入提成,以及門面租金之類,這些錢主要用於機會福利,劉秘書長無權支配,實在要派作他用,得由辦公會議共同商議,集體決策。因為這些錢關乎機關職工個人利益,弄不好,大家就會意見紛紛,惹事生非。」

  原來政協還有些家底。馮國富便開玩笑道:「政協還挺民主嘛,經費開支還搞集體決策。」黃主席也笑道:「政協這麼多民主黨派,不搞民主行嗎?」

  不久的辦公會議上,黃主席就將馮國富小車油料開支的事提了出來。誰知大家意見還不怎麼好統一。政協不比市委和政府,除了一把手黃主席外,其他幾個專職副主席一直沒配上專車,有什麼事要坐車,得由辦公室臨時安排。這種秩序一直這麼維持著,大家也沒什麼可說的。不想馮國富從組織部過來時竟帶了部小車,其他沒有專車的副主席頓覺矮了一截,心裡難免失衡。只是馮國富的車沒用政協的錢,大家也就不好說什麼,只在背後悄悄嘀咕:政協有了兩個一把手。現在要從政協小金庫裡拿錢出來,給馮國富安排小車油料費,大家哪裡肯幹?說這是機關職工袋子裡的錢,政協又沒有特權可換銀子,拿走一個就少一個,職工那裡怎麼好交待?

  馮國富想不到事情會如此複雜,當即說:「算了算了,不就兩千多元嗎?我自己來掏。以後我不坐車好了,車子給組織部退回去。」

  黃主席是政協最高首長,說過的話不兌現,豈不顯得沒有威信?最後他還是力排眾議,要給馮國富報銷這筆錢。一把手主意已定,大家也就不好再堅持。

  偏偏馮國富倔強,從小曹那裡要走票據,如數給了現金,說是政協報銷的,然後將票據往辦公室抽屜裡一扔,再不理會。害得黃主席回頭來催馮國富,要他快去報帳,說已跟辦公室和財務室打好招呼。

  這事被周英傑知道了,他走進馮國富辦公室,說:「馮主席不是有一把小車油料發票麼?交給我吧,我去想辦法。」

  兩千多元不是什麼大數,馮國富還出得起,雖然出得有些窩囊,這幾天心裡一直堵著。不過再怎麼的,也犯不著讓周英傑拿去想辦法。究竟跟周英傑交往不深,馮國富不想因這兩千多元錢,欠下人家一份情。

  見馮國富不願拿發票出來,周英傑乾脆挑明說:「這次楹聯徵集活動,除佛教協會出一部分墊底資金外,我們還將對入圍作品適當收些費,以填補活動經費之不足。馮主席是活動的最高領導人,不僅為活動的開展出謀劃策,還到處跑動,負責您的油料費開支,完全是天經地義的。」

  這個理由倒還說得過去,馮國富不再猶豫,拿出抽屜裡的發票。周英傑調出手機裡的計算器,合計好發票總額,如數將現金遞到馮國富手上。馮國富說:「看來這個領導小組組長還有些實際意義。早知如此,我找劉秘書長和黃主席他們幹嘛呢?」

  周英傑不便說劉秘書長和黃主席他們的長短,只說:「馮主席這個組長的實際意義大著呢,不是拉您這個主席的大旗做虎皮,我們這個活動怎麼搞得起來?」

  送走周英傑,馮國富心裡又是一番感慨。過去別說幾個小車油料費,就是一座高級別墅,自己如若有這個想法,都會有人競相奉送,惟恐你不肯笑納。怪不得古人說,君子不可一日無權,手裡有權,比有什麼都強啊。不免對周英傑暗暗感激起來。給有權有勢的人跑腿,誰都樂意,給無權無勢的人辦事,誰還有這樣的美德?何況周英傑找的藉口,聽起來那麼生動,讓馮國富容易接受。

  給你解決兩千多元的油料費,也會感激不已,看來自己確實已沒多少份量。馮國富的情緒又低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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