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肖仁福 > 待遇 | 上頁 下頁


  馮國富忽覺得沒白來政協做這個副主席,如果還呆在組織部,天天為俗事所纏,又哪裡知道,楚南這方水土還曾養育過朱萬育這樣了不起的才子?

  從此只要有空,馮國富就捧著這本《聲律啟蒙》誦讀,興致勃勃的樣子。淺吟低誦之際,總忍不住將頭昂起來,喝醉酒般搖著晃著,仿佛魯迅三味書屋裡的老先生。

  這天馮國富又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捧著《聲律啟蒙》,臨窗而誦。誦到「香對火,炭對薪,日觀對天津。禪心對道眼,野婦對宮嬪。仁無敵,德有鄰,萬石對千鈞。滔滔三峽水,冉冉一溪冰。充國功名當畫閣,子張言行貴書紳。篤志詩書,思入聖賢絕域;忘情官爵,羞沾名利纖塵。」不禁頓生感慨。想這本冊子,名曰《聲律啟蒙》,音韻鏗鏘,詞藻華麗,卻遠不止於聲律,可謂思接千載,內容廣博,含義深遠,蘊涵了不少人生的大仁大義,大智大慧,大悲大憫。馮國富每每掩卷體會,但覺意味綿長,無以釋懷。

  正在歎惋,聞得有人敲門,馮國富只好放下冊子,回到桌前,說了聲請進。

  門開了,原來是周英傑,身後還站著一位中年男人。

  馮國富重又起身離座,將二位讓到沙發上。周英傑將中年人介紹給馮國富,說是佛教協會秘書長朱崖先生。

  馮國富立即笑起來,眼望朱崖,朗聲誦道:「河對海,漢對淮,赤岸對朱崖。鷺飛對魚躍,寶鈿對金釵……」

  周英傑有些意外,說:「《聲律啟蒙》到馮主席手上的時間並不長嘛,竟已爛熟于心,連朱秘書長的大名都能對號入座。」

  「不是馮主席對號入座,是我的小名確實出自于馮主席剛才所吟的對句裡。」朱崖很是驚喜,「先父最喜歡的書,就是咱們楚南先賢的這本《聲律啟蒙》,一生未曾離過手,能倒背如流,我出世時,他便特意用書裡的句子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人說知音難覓,今天知音不是走到一起來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了一陣《聲律啟蒙》,馮國富才轉換話題,問朱崖道:「我孤陋寡聞,以為佛教協會裡的主席和秘書長們都是高僧,怎麼朱秘書長看上去,仿佛跟我等俗輩並無二異?」

  朱崖立掌於胸,來了句阿彌陀佛,說:「在下原本就是佛門俗家弟子。」

  周英傑也替他解釋道:「楚南佛教協會成立之初,主席副主席和秘書長都是出家高僧,後考慮協會要經常跟俗世打交道,改選時才換上了朱崖先生。在外行走,俗家弟子究竟要方便些。」

  馮國富暗想,出家人虔心向佛,自然得遠離塵世,怎麼如今的佛家弟子身處三界外,卻心系五行中,老想著在外行走?不過馮國富只是心裡這麼想想,嘴上沒說什麼。

  周英傑當然不是陪朱崖來討論《聲律啟蒙》和佛教協會機構問題的,趁馮國富正沉吟的當兒,忙說:「朱秘書長來訪馮主席,有重要事情彙報,還請馮主席多給予支持。」回頭示意朱崖,要他開言。

  從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位置上下來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面前說這種請給予支持的好話。在別人那裡,這話確實再也平常不過,可到得馮國富耳裡,卻音樂般動聽。馮國富眼前閃了閃,就像癮君子聞到久違的煙味,只覺身上一樣沉睡多時的什麼東西忽然被激活了,連血管都發起脹來。過去有人要馮國富給予支持,不是支持別的,無非是支持一頂烏紗帽。烏紗帽不要紗縫,不用麻制,卻不可能像紗縫麻制的帽子那樣進行大批量生產,屬￿緊俏物質,永遠供不應求。因此那些找馮國富支持烏紗帽的人,也就一個個情切切,意綿綿,努力弓著背脊,彎著腰身,將那低得不能再低的腦袋呈上前,以便你往那腦袋上扣烏紗帽時順手些。面對低垂著的腦袋,馮國富的自我感覺不用說便格外奇妙,每每要端端架勢,拿拿派頭,一副施捨者的姿態。

  也許是習慣使然,這天聞得給予支持幾個字,馮國富下意識硬硬脖子,豎豎腰身,就要擺出過去擺慣了的模樣來。猛然覺察到這裡並非組織部,才漏氣的皮球一樣,身上一陣疲軟,悻然道:「我還能支持朱秘書長什麼嗎?」

  朱崖說:「咱們佛教協會會址最近做了一次翻修,現已完工。協會幾位領導商議,想利用這個機會,徵集一些楹聯,以裝飾會址。」

  周英傑也補充道:「就是設在城外紫煙寺裡的佛教協會會址。」

  真是小題大作,這麼一件虛事,也要給予支持,害得馮國富白激動一番。轉而又想,做了政協副主席,還想理上好多實事,恐怕已不太現實,人家能拿些虛事來跟你商量,已是看你天大的面子了。馮國富也就敷衍道:「這是好事嘛,佛門聖地,就應該有些妙聯佳對陪襯。我舉雙手贊成。」

  朱崖說:「馮主席不僅贊成,還得親自領導。」

  徵集楹聯也要領導,實在有些虛張聲勢。馮國富說:「怎麼領導?」

  「我和周主任斟酌過,若想征得上佳楹聯,恐怕得花些力氣,當回事來做。」朱崖說,「我們打算成立一個徵集楹聯活動領導小組,下設負責具體事務的辦公室。領導小組當然得由市里有關領導和楹聯界名流組成,這樣才有號召力。馮主席是詩詞楹聯協會的直管領導,我們想請您擔綱做這個領導小組組長,還請您能夠賞臉。」

  佛門屬￿清靜之地,佛教協會徵集楹聯,又是件雅事,卻學官場那一套,弄得如此世俗,也不知是朱崖他們的主意,還是周英傑的點子。只是馮國富不怎麼好說三道四,只拿話推辭,要他們另請高明。周英傑說:「馮主席別為難朱秘書長了,這個組長除了您,其他哪位領導來做,都名不正言不順。」

  朱崖也說:「請馮主席親自掛帥,做這個組長,主要是借您的威名,以提升這次活動的規格和檔次。一應事務有下面的辦公室操辦,您只在關鍵時刻給我們出一兩次面,不會耽誤您太多工夫。」

  馮國富說:「你們請過黃主席嗎?他來掛帥,不是比我更有威望?」

  周英傑也不隱瞞,說:「這事我請示過黃主席的,他表示非常支持。至於活動,他說他就不出面了,還是您這個分管領導掛帥為好。」

  見推脫不掉,又是個虛職,馮國富只好應承下來。

  朱崖很是高興,說:「馮主席答應出面,這次活動就已成功多半。我有個初步想法,辦公室主任由周主任出任,我做副主任。不知馮主席意下如何?」馮國富當然沒意見,說:「這行啊,反正具體事務得由你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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