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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韓副主任說:「今天這個機會難得。大家再忍忍肚皮,借這個機會,我還要講幾句話。講什麼呢,就從今天的活動講起吧。這個活動,差不多也就是自發的,但是,這個活動組織得好,組織得及時,既有紀念意義,又有現實意義。早在十幾年前,你們中間曾經有人問過我,說老韓你老是喊戰爭戰爭的,我們怎麼沒有看見戰爭的影子啊?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淩雲河接上說:「韓副主任當時就說,戰爭正在進行。」

  韓陌阡說:「對了,就是這句話。那時候主要是針對軍事意義而言。現在,我還要說這句話——戰爭正在進行。今天中午你們都看見了,在祝敬亞同志的墓前,有人敢說話,有人不敢說話,有人說話面不改色心不跳,有人說話腿肚子發抖,還有人痛哭流涕。抖什麼抖?哭什麼哭?老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只要你心裡有鬼,鬼就無時無刻不跟在你身後。我以你們教員的名義,還是要給你們敲警鐘,不管外面的世界怎麼樣,要把自己把持住,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人活著就是一口氣,什麼氣?要活出個正氣。我們有些同志經不起考驗,沒有倒在敵人的槍口下,被糖衣炮彈擊中了。我且問你,你赤條條而來,還將赤條條而去,你吃的是軍糧,穿的是軍裝,住的是營房,睡的是板床,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不義之財除了買上滿腔驚惶,它別的什麼也買不到。記得當年你們在這裡就學的時候,我們這些當教員的就反復向你們灌輸正氣二字,反復強調同甘共苦,反復提倡清廉。為什麼,就是預防為官不正。一個軍官,不能吃苦在先,享受在後,那怎麼得了,那能打勝仗嗎?我再一次在這裡強調清貧,軍官必須清貧。軍官必須甘於清貧。軍官必須學會清貧。誰做不到這一點,我勸你儘早拔腿走人。我說這話,聞者足戒,過者當心。倘若有人鐵皮腦袋,有朝一日撞到我韓某人的槍口,休怪我不念師生之誼!」

  將軍一言既出,眾校官莫不為之心驚。

  韓陌阡卻不動聲色,端起酒杯說:「我們大家都是問心無愧的人,是不是啊?為問心無愧而乾杯!」

  無論是真問心無愧還是假問心無愧,都紛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至酣處,門外傳來沙沙車聲,蔡德罕一頭躥出門去,又一頭躥了回來,不知是激動還是驚奇,聲調都變樣了,大聲通報:「蕭副司令來了。」

  頃刻,就有一個年輕的少校在門口晃了一下,身子一閃,蕭天英巍峨的身軀便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內。

  當然是全體起立了。人群閃出一條道來,韓陌阡快步迎了上去,「首長,您不是不來了嗎?」

  蕭天英哈哈大笑,說:「我吃後悔藥了。給你打完電話我就坐不住了。有多大個事?我這個年紀還能有多大個事?為什麼就不能來?來,拿酒來!」

  隨著蕭天英的出現,蔡德罕的養雞場頓時大大提高了身價。原七中隊的飯堂再一次亮堂起來。

  蕭天英端起杯子,看了看說:「這東西怎麼行?軟巴拉塌的,碰起來連個響聲都聽不見。你陌阡就是這個風格,外柔內剛。我要的是內剛外也剛。給我拿碗來。」

  蔡德罕趕緊送過去一隻陶瓷大海碗。

  蕭天英說:「我說過的,等你們畢業了,我再來陪你們喝一次酒,可是後來情況起了變化,沒來成。這一課今天補上。」

  然後又招呼陪同前來的某某省軍區的某某某首長:「老嚴,知道我中午為什麼不喝酒了嗎?我要給這些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們打氣啊。介紹一下,這些人當年都是我們W軍區高檔的炮兵尖子,你看,十八年過去了,都是師長旅長的幹活了。啊,在部隊的,頂不濟的聽說也當了副團長了,到地方的還有書記縣長。常雙群是個好官,我去某某地方參加人大會議,從報紙上看見你了,我跟別的代表狠狠地吹了一通,我說這既是我的兵,又是我的學生,我老人家光榮啊……啊,還有,蔡德罕養了十八年雞,還熬了個副廠長嘛。」

  韓陌阡插話說:「副處級待遇。他製作的兵器模型有二百多件,被美國、西德、日本、新加坡等地的收藏家看好,十萬美金都沒有賣,無償送給某某某博物館了。」

  蕭天英把酒杯一舉說:「老嚴你看,這個七中隊得了嗎?先為常雙群和蔡德罕乾杯。」

  此時柳瀲和叢坤茗、楚蘭已經抱來一摞陶瓷大海碗,碰酒的聲音頓時就有金戈鐵馬的氣勢了。當然,碗大酒少,不然每個人去給老人家敬一碗,很快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學員們仍然得把度把握住了。

  馬程度去向蕭副司令敬酒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蕭天英盯住馬程度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準確地說是盯住了馬程度的鼻尖看了一會兒,居然從那上面發現了異常情況。再加上馬程度沒穿軍裝,又肥胖得可疑,情況就更異常了。

  蕭天英抑揚頓挫地說:「哎,這個先生我怎麼印象不深啊,先生在哪裡發財?」

  馬程度委屈地說:「首長,我也是七中隊的學員啊。現在在地方搞社會主義建設。」

  只有韓陌阡知道蕭天英為什麼關注馬程度的鼻子,那上面形跡可疑,出現了「酒糟」的跡象,用醫學術語說叫作「多泌性糜蟎」。

  韓陌阡笑了一下,介紹說:「馬程度同學因病提前退學了,現在是個大老闆了。腰纏萬貫。」

  蕭天英哦了一聲,看了看韓陌阡,說:「好,就跟你這個大老闆幹一杯。不過你這個老闆要記住,你是七中隊出去的大老闆,可不能搞坑蒙拐騙挖社會主義牆角那一套啊,貪贓枉法是要蹲班房的,罪大惡極是要殺頭的。」

  蕭天英一邊說,還一邊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這邊馬程度還沒有被駭住,那邊魏文建卻是後背直冒涼氣。

  馬程度說:「首長放心,貪贓枉法的事咱不幹,咱讓別人幹,咱只管賺錢。錢賺多了,咱行善積德,造橋修路。」

  蕭天英當然不知道馬程度的底細,稀裡糊塗地表揚說:「很好,像個紅色資本家的水平。」表揚完了又覺得不對頭,說:「貪贓枉法的事情你不幹是對的,也不能讓別人幹,拖人下水也是傷天害理,搞不好也是要殺頭的。」

  馬程度連忙說:「那是那是,我說那話是玩笑。」

  氣氛是理想的氣氛,但韓陌阡還是在這一片鶯歌燕舞中發現了一雙萎縮的目光。趁蕭天英和眾人氣勢磅礴豪飲之際,韓陌阡做了個手勢,將魏文建招到門外,劈頭就是一頓訓斥:「怎麼回事?怕啦?孬啦?我以你教員的身份告訴你,怕也沒用,孬也沒用。你給我記住,你是從這裡走出去的,就是你成了罪犯,我們也不會否認你曾經是七中隊的重要成員之一。打起精神,給我敬酒去。」

  魏文建臉色陰沉地說:「韓副主任,我這心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底氣,我是完了。」

  韓陌阡出其不意而又低沉有力地喊了一聲:「魏文建!」

  魏文建一個激淩,不由自主地夾緊了兩條腿:「到!」

  「魏文建!」韓陌阡又喊了一聲。

  「到!」魏文建再次回答,更加立正了。

  「魏文建!」韓陌阡再喊,音量陡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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