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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但命令是不可抗拒的,再說也沒有理由抗拒。說什麼?就說讓自己當營長,讓譚文韜下放當排長,這叫什麼話?說不出口嘛。頭皮一硬,就赤膊上陣了。好在譚文韜這個「營長」沒有擺譜,佔領觀察所之後,立即同「指揮排長」一道作業,幫了蔡德罕不少忙。擔任計算兵的是戰教連偵察班的一個小夥子,技術尚可,但是比較死板,「排長」不下命令就紋絲不動。演練開始之後,791電臺和「步兵團」配屬來的步談機嗚哩哇啦地一個勁兒叫喚,各種情況蜂擁而至,蔡德罕拉開架勢,定點、查表、計算,指揮尺和計算盤操練得花團錦簇,大伏天裡搞出了一身冷汗。

  前面幾個步驟,「譚營長」親自檢查並親自參與核算,好歹是沒出問題,再往後理出頭緒了,蔡德罕也漸漸地得心應手了,卻不料風雲突變,炮兵群通報,857觀察所遭敵炮擊,營長陣亡,由指揮排長接替指揮,緊接著又來了幾組情況——某某某部在某某地區前進受阻,請求炮火實施壓制射擊,某某某高地敵一個連實施反撲,請求炮火覆蓋,某某某地域我軍一個連被敵包圍,請求炮兵實施攔阻射擊……

  蔡德罕不僅自己汗流浹背,還把戰教連配屬來的那個計算兵罵個狗血噴頭——鏖戰之際,這小子居然連連出錯,害得蔡德罕從營指揮到班計算全一個人包圓了,而此時已經「陣亡」了的營長譚文韜正在一棵小樹底下悠閒地乘涼。

  終於,蔡德罕堅持不住了,先是聽見耳朵裡嗡嗡亂響,不光有電臺裡的,有擔任導演的張陵水發出來的指令,還有炮聲——炮聲隆隆,天搖地動,嘴裡只來得及叫聲:「我也要求陣亡」,便一頭栽在地上。

  譚文韜見勢不妙,死而復生,一躍而起,抓起電臺話筒就喊醫生。

  當時柳斂正在山下——即以淩雲河和魏文建分任連長和指導員的陣地上分發防暑降溫藥品,接到命令背起藥包就往山上跑,跑上來迅速判明蔡德罕是急性暑熱性虛脫,先給他打了一針,又灌了兩瓶十滴水。十分鐘後蔡德罕仍然昏迷,醫生久等不來,柳斂擔心延誤醫治會發展成為肺水腫。儘管沒有處方權,但柳瀲還是當機立斷,給蔡德罕掛上OB-X靜脈點滴,同時組織人員往山下抬。下山的時候,柳斂一隻手負責擔架,一隻手擎著輸液瓶,一步沒有踩穩,從半山坡上滾了下去。

  這次事件的結果是,由於搶救及時,尤其是及時地使用了OB-X,化險為夷,蔡德罕肺水腫沒得上,成績也沒有拉下,病前所有作業均在良好以上。但柳斂——這個一向不為廣大學員關注的大隊衛生員,二十二歲、擁有五年兵齡的女兵,卻被摔碎了右腿膝蓋關節,成為「中華殘疾人協會」的一名年輕成員。

  四

  七中隊最後角逐的序幕於他們入隊之後的第二年的八月上旬正式拉開。

  考核的內容覆蓋面很大,在所考核的科目中,由於毛澤東軍事思想原則、古代兵法理論、三大條令、行政管理、思想工作、後勤保障原則、軍事體育、初級英語、兵種常識、世界軍事常識等共同科目,已經根據平時積累分數基本成形,所以在決定命運的時候,就基本上是專業成績的權衡了。

  在專業考核之前,大隊部下發了一份工作志向志願表,志願欄裡有機關、分隊、軍事、政治、後勤、技術等欄目,異乎尋常的是,還有職務選擇,也就是說,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對自己能力的衡量,在從正排職到正營職之間進行選擇。譚文韜和栗智高選擇的是正連職,魏文建等四十多人選擇的是副連職,只有極少數的人選擇營職和排職。淩雲河選擇的是副營職,工種選擇的是擔任射擊指揮的副營長,這個職務在50年代叫作營參謀長。只有一個人填報了個正營職,此人便是常雙群。

  然後就開始強力專業考核。剩下來刺刀見紅的項目還有:射擊理論、陣地指揮、步炮協同、合成戰術、軍事地形五大項目,全部成績出來之後,譚文韜再次位居全中隊榜首,二區隊的闞珍奇獲得第二的殊榮,栗智高出其不意地成為季軍,淩雲河排名第六,魏文建排名第十一。

  誰也沒有想到,曾經最有實力同譚文韜抗衡、並且在歷次月評中反復在一二三名浮動的、並且填報了正營職務的常雙群卻排名在第五十四,距離孫山還隔了二十一個人頭。

  落榜的還有潘四眼和蔡德罕。

  蔡德罕以一個小數點的誤差,成為第三十四名,這個小數點先是使一組座標出格,接著便使射擊距離錯上加錯,然後成為標尺誤差,一錯再錯,如果是在戰鬥中,依此標尺發射,炸點將在我軍炮兵觀察所和前沿步兵之間出現,將會出現「親痛仇快」的局面。他漚心嚦血苦戰了半年多的、也是炮兵指揮員最重要的一課——確定射擊諸元的成績,落了個不及格的下場。如果這個小數點位置得當,他將躋身於前十名之列。而從他將近二百天甘當笨鳥不屈不撓地掙扎結果看來,這個小數點他本來不應該點錯的。

  事實是殘酷的,當總分成績全部統計完畢並公佈於大隊部宣傳欄裡的時候,七中隊多數學員都去尋找自己的名字,當時就有人落淚了,落淚的有榜上無名的,也有名在其中的,落選者無語而泣,然後揮淚離開,當選者也是熱淚滾滾,默然隱去。

  譚文韜、淩雲河和魏文建沒有去,他們陪同常雙群登上了貫山,去看望恩師祝敬亞。

  常雙群最終放棄了競爭。儘管他仍然按照韓副主任的要求,「以軍人的方式」參與了最後的角逐,但是,每一項作業他都留有空白。

  在確定射擊諸元的考核中,淩雲河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下來之後立即通報給譚文韜和魏文建,大家一致申討常雙群「背信棄義」。常雙群笑笑說:「我沒有臨陣脫逃就算是意志堅強了。你們不要勸了,我早就拿定主意了,參加而不爭奪。參加了,我也就算走完了這一段路程,爭奪,就不是好漢了。就算是考好了,把指標占上了,體檢萬一過不了關,到那時候,我恐怕要白白浪費掉一個指標。何必呢?再說了,大家在這一年半誰沒有脫掉一層皮啊,我這雙眼睛,到了部隊也是麻煩,何不把機會讓給眼睛好的同志呢。還是那句話,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已經選擇了最適合我做的工作,當一名道班工人,顏色分不清了,石子和泥巴還是能夠分別的,修路這活我能幹。」

  「祝教員,對不起了,我終於沒有能夠貫徹您的意志,但這不是背叛。我永遠記住了您的四十五度人格論,就是修路,我也要當一個德才兼備的好工人。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一個炮手,是您喜愛的傑出的炮手,是一個軍人。離開了這片戰場,我還會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我絕不會自暴自棄,絕不會!

  常雙群跪倒在祝敬亞的墓前,臉腮緊緊貼在黃土上,長慟不起。譚文韜等人無語佇立,無不淚流滿面。

  五

  在一個烈日偏西的下午,命令下達了——

  經中國人民解放軍W軍區黨委決定,確定下列人員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機關幹部,行政二十三級:

  譚文韜、闞珍奇、魏文建、劉子越、淩雲河、趙家起、安國華、栗智高……

  與此同時下達的,還有一份任職命令——

  任命:

  譚文韜任陸軍第某某某師炮兵團指揮連連連長;

  闞珍奇任某某某集團軍師屬炮兵團三連連長;

  魏文建任陸軍第某某某師炮兵團七連副政治指導員;

  劉子越任陸軍第某某某師炮兵團司令部副連職參謀;

  淩雲河任陸軍第某某某師司令部副連職參謀;

  安國華任某某省軍區某某某守備區炮兵團七連副連長;

  栗智高任炮兵第某師某團八連副政治指導員;

  余建設任陸軍第某某某師炮兵團七連排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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