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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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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 叢坤茗和楚蘭是同時離開N-017的,叢坤茗是復員,楚蘭是到獨立師參加高考文化補習班。她們臨走的那天,淩雲河攛掇譚文韜去送行。 譚文韜說:「別沒事找事了,讓韓副主任知道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淩雲河不以為然地說:「你這個人,前怕狼後怕虎,對朋友缺乏真誠。」譚文韜振振有詞地反問:「我怎麼缺乏真誠了?朋友遇上麻煩,我兩肋插刀。現在課程壓力這麼大,韓副主任又管得這麼緊,那麼多人面前,你我去湊什麼熱鬧,亮相啊?」 淩雲河用一種譏諷的目光看著譚文韜,看了一陣,說:「你是越來越像韓副主任了,你已經被韓副主任培養成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堅定的接班人了。我看你這輩子完球了,最後恐怕也是跟韓副主任一個毛病,胸懷革命大志,老婆一趟不來。」 譚文韜說:「我警告你,別瞎說,韓副主任的家庭生活很正常,他愛人沒來是因為各有工作,你沒看見韓副主任辦公室和宿舍的玻璃板下面都壓著他和他愛人的合影照,兩個人親親熱熱的,一點問題沒有。」 淩雲河問:「老譚你有沒有戀愛過?」 譚文韜驕傲地回答:「當然戀愛過,一個活了二十三歲的男人,連戀愛都沒有談過,那也太缺陷了。」 淩雲河嘿嘿一笑說:「少來這一套,我看你這雙眼睛,就是個愛盲,要不就是失戀失得脫水了,你那兩隻眼珠子裡,除了虛偽,一無所有。其實你也看出來了,韓副主任那是以一種假像掩蓋另一種真相。要知道,作為一個領導幹部,家庭生活不和睦,是容易招人議論的。」 譚文韜也嘿嘿一笑說:「你怎麼知道人家家庭生活不和睦?少無聊。你怎麼知道我除了虛偽一無所有?虛偽怎麼啦?虛偽往往是必要的戰術。我有愛情能像你那樣寫在臉上嗎?你那雙眼睛看起來倒是色迷迷的,不過在我看來,虛張聲勢罷了。不僅韓副主任收拾你,就是犯在我的手下,我也要收拾你。」 「我不犯毛病你怎麼收拾我?」 譚文韜說:「你不犯毛病我更要收拾你。你不犯毛病的時候比犯毛病的時候更不討人喜歡。」 淩雲河說:「你這個人也夠他媽的假革命的,跟人家相處那麼長時間了,人都要走了,你就一點不遺憾?」再歎了一口氣說:「我這心裡,還真是留戀啊。「 「我沒有遺憾,該做的我都做了。」 淩雲河怔怔地瞅著譚文韜,像瞅著一個階級敵人:「你都做什麼啦?」 「我告訴你,我們不僅正式確立了戀愛關係,還制定了近年愛情活動計劃。」 淩雲河把臉拉成猴狀,說:「別臭美了,你這個老謀深算的政客,能有什麼愛情計劃?我看也虧了有個書呆子楚蘭,不是的話,我連攻擊你話題都找不到。」 譚文韜哈哈笑了起來,「看看,你中了我聲東擊西的戰術了吧。你以為就你喜歡那個漂亮的,就是你的專利啦?沒那回事?楚蘭雖好,但名花有主,我早就偵察得一清二楚。我故意製造了一個假像,叫作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除了楚蘭,你估計我還會喜歡上誰?」 淩雲河把眼睛瞪得老大:「你這牲口該不會是……該不會是叢坤茗吧?」 譚文韜不卑不亢地問:「為什麼就不能是叢坤茗?」 淩雲河理直氣壯地答:「叢坤茗是我的。」 譚文韜再問:「叢坤茗憑什麼是你的?根據何在?是白紙黑字了還是海誓山盟了?」 淩雲河研究著譚文韜的臉色,發現這片區域上的地物地貌有點油滑,突然明白了,叫道:「哈,你這傢伙,搞火力偵察,誘敵深入啊。不過我不對你保密,我是喜歡上了那丫頭,我給她寫了一封信,我跟她講,現在不要她決定,但是請她等待,等我畢業了,等她工作安排好了我就去找她。我想我會成功的你信不信?」 譚文韜說:「我當然信了。你這個人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嘛。你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不過,據我所知,這封信目前還沒有到達叢坤茗的手裡。韓副主任說了,等淩雲河畢業了他會親手把信交給叢坤茗的。韓副主任又說了,這是好事,但事情總是辯證的嘛,好事辦得不好也恐怕會變成壞事。他擔心你不能順利畢業,怕你在女孩子身上分了心,最終被淘汰下來。」 譚文韜話說得不緊不慢,一本正經,不像是臨時胡謅。淩雲河聽得愣了,疑疑惑惑地問:「老譚你說的是什麼?我的信真的到韓副主任手裡啦?怎麼會這樣啊,這也太不人道了。老譚你是不是嚇唬我?」 譚文韜說:「我剛才跟你說的其他話都是假的,就這件事情是真的。」 淩雲河頓時呆若木雞。 譚文韜沒有嚇唬淩雲河,淩雲河的那封信的確是落到了韓陌阡的手裡。 淩雲河豪氣如火,義氣如山,而他的悲劇就在於輕信和輕率。當證實了叢坤茗並沒有刻意擠兌楚蘭,並且堅決要求復員之後,心裡就很不是滋味了,蟄伏在心中的那份情感再一次蠢蠢欲動,就熱火朝天地寫了一封信。原來的計劃是星期天請假到汝定城,通過郵局發回來。但是這段時間七中隊氣氛空前緊張,請假十分艱難。恰巧那天潘四眼腹瀉,要到衛生所去拾掇一下,淩雲河托潘四眼鴻雁傳書。據潘四眼說,他是將信夾在叢坤茗那張桌子上的一本《衛生員手冊》裡的,並且暗示了叢坤茗書裡有「密電碼」,但是叢坤茗為什麼沒有及時將「密電碼」取走,最終又是怎樣落到韓副主任手裡,他就不知道了。 淩雲河除了自歎倒黴,別無良策,潘四眼所言是真是假,只能是千古之謎了,這種事情是不敢大張旗鼓偵察的。 果然,韓副主任不久就同淩雲河開展了第三次談心活動。 這一回,淩雲河就不像第一次那麼桀驁不馴了。到了韓副主任的辦公室,很正規地敲門喊報告,得到容許進去之後,再規規距距地敬禮,直到韓副主任說了聲:「坐下吧」,這才畢恭畢敬地坐下。 韓副主任說:「淩雲河啊,知道我是為什麼找你嗎?」 淩雲河說:「是……因為那封信。」 韓副主任點了點頭。「你是個明白人。那封信本來不足以讓你我都再耗費一次精力,但是,請欣賞你的傑作……」 攤開在韓副主任辦公桌上的,不是那封信,而是他這一個月的成績——戰術想定:4點2分,沙盤作業:4點3分,步炮協同:4點5分,而一篇關於《登壇必究》的心得論文,他只寫了不足千字,而且避重就輕牽強附會,韓陌阡只給他判了3點5分。 韓陌阡同時還向他展示了魏文建、譚文韜等人發表在《軍事研究》、《人民炮兵》和軍區小報上的文章。淩雲河清楚,這些成果,在最後都將參考加分的。全中隊本月綜合成績統計表上排列的順序赫然入目,淩雲河的成績在第二十九名。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滑坡。 韓副主任說:「淩雲河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某某某某年某月出生的,今年也是23周歲了。這個年齡,在上半個世紀,應該是做父親的年齡,而居然有人連戀愛都不許你們談,實在有些不講道理,本人對此深表同情。」 淩雲河被韓副主任的話說得雲遮霧罩的,哭不得笑不得,不敢造次,只得繼續保持一副老實相,裝傻。 韓副主任說:「有些事情啊,就是這樣,你想它時它不來,因為它不是你的。有些事情呢,它本來就是你的,你不去想它,該來的時候它也就來了。你說是不是?」 淩雲河越來越稀裡糊塗,但是必須點頭,淩雲河起勁地點頭說:「是是是,是這樣的。韓副主任的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至理名言。」 韓副主任臉色一變說:「我的話,一不可以放之四海,二不是皆准,三不是至理名言。但對你淩雲河來說,我的話你必須聽,哪怕它臭不可聞你也得聽。你要是不願意聽,那就咬緊牙關再聽三四個月,最多也就是五個月。五個月之後,你罵我韓陌阡,那是你的自由。」 淩雲河一動不動,說:「我不會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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