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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四

  夏玫玫的電話不可阻擋地打進了N-017.

  「老阡,跟你通報三件事。第一、我已經向姓康的雜種提出嚴正聲明,離婚,正在交涉。第二、我轉業遇到了鎮壓,正在抗爭。第三、我有可能跟人私奔,正在密謀。」

  「希望得到祝賀還是哀悼?」

  「先說第一件事。」

  「擬同意。」

  「說得輕巧,你為什麼不離婚?」

  「我為什麼要離婚。我結婚可不是為了離婚的。」

  「王八蛋結婚是為了離婚的。」

  「我早就料定了,你們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是英勇卓絕了。」

  「你當初為什麼不反對?」

  「我有反對的權利嗎?」

  「但是你有提出娶我的權利。」

  「那樣的話,恐怕在三年前就分道揚鑣了。」

  「這麼說來我命中註定留不住男人?」

  「兩回事。我顧不上照顧你是因為我要做好人,康平顧不上你是因為他要忙著做壞人。而你需要一個不好不壞的男人。他必須是你的衛星。」

  「再說第二件事。」

  「擬不同意。」

  「理由?」

  「你沒有理由。」

  「我想換換環境。」

  「那可能會更糟。」

  「何以見得?」

  「你不具備獨闖天下的基本能力。」

  「這是你一生中最大的誤解,不然的話,我就是你舉案齊眉的老婆了。第三件事。」

  「擬不表態。」

  「理由?」

  「不干涉別人自由。」

  「如此冷漠!難道你就沒有一點責任感?」

  「你什麼時候把這種責任交給了我?」

  「難道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什麼嗎?」

  「難道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了嗎?」

  「最不重要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但最重要的事情都發生過。是不是這樣啊,老阡?」

  沉默。長久沉默。

  「夏玫玫,你要挺住,冷靜三個月,你就會發現,太陽還是本來的那顆太陽,藍天還是那片藍天,幸福還在你身邊。」

  「不要假纏綿,我從來沒有自絕於人民的非分之想,我活得皮實著呢。津津有味,不屈不撓。按時交納黨費,積極參加組織生活,飯前便後洗手。」

  「那個畫家是什麼牙齒?」

  「抽煙,但不黃。」

  「形象?」

  「高大,挺拔。沒有酒糟鼻子。」

  「用不用指甲摳鼻孔?」

  「從來不,但喜歡用指甲摳耳朵。」

  「相對文明。生活作風?」

  「可以當一個普通的政工幹部,但沒有你死心踏地。」

  「擇偶不是點將。女人對男人太挑剔了,是嫁不出去的。」

  「無稽之談。我不是要跟畫家私奔,我正計劃到你那裡去,帶著你走。」

  「四海之內莫非王土,走到哪裡都是共產黨的天下。」

  「我們可以到美利堅合眾國去。」

  「即使到了臺灣國民黨黨部,我們兩個人仍然可以成立共產黨的黨小組,還要按時彙報思想,按時交納黨費。」

  「老阡,你現在怎麼樣?還是那麼革命化?」

  「七情六欲一件不少,旁門左道一步不走。」

  「還穿士兵襯衣?」

  「在舉行韓陌阡同志遺體告別的儀式的時候,你會發現中共黨員韓陌阡同志的內衣外衣都是軍用品。」

  「是標榜還是標新立異?」

  「都有一點,但最重要的是習慣。」

  「好,我為本黨有這麼一位堅定的布爾什維克而感到由衷的高興。希望你早日到中央去工作,抓一抓不正之風。」

  「謝謝。但請記住,不要讓我抓住了你。」

  「你之所以對我躲躲閃閃,是不是怕有朝一日我會撞上你的槍口?」

  「你現在撞上我的槍口,我也會心痛的。」

  「謝謝。」

  打完這個電話,夏玫玫的心情好多了,死心塌地地睡了一夜好覺。

  五

  韓陌阡終於急如流星地回了一趟W市。不是因為夏玫玫,而是因為祝小瑜。

  當初祝小瑜被送到W市的時候,韓陌阡給妻子林豐寫過一封短信,大意如下:

  這是烈士的遺孤,我向教導大隊申請由我們夫婦撫養。第一、按政策,組織上每個月發給祝小瑜三十元生活費,可以在她身上花去二十元,餘下拾元連同祝敬亞同志的撫恤金存入銀行,留作他用。二、祝小瑜在N-017上的是農村學校,可以考慮留一級。三、孩子太小,暫時不要告訴其父去世的消息。第四,祝小瑜稱呼林豐為阿姨,對韓陌阡仍稱叔叔。五、拜託了。

  林豐是那種妻子型的妻子,跟韓陌阡生活幾年,沒有多少樂趣,也沒有多少不如意。都是行武出身,習慣于男人一門心思打天下。韓陌阡和夏玫玫的關係她聽說了,她比韓陌阡和夏玫玫更清楚,他們的那種關係其實沒有關係——當然這是站在社會倫理道德角度來判斷的。她對丈夫是支持的,也似乎沒有多少理由不支持,這個人從來不幹壞事,僅此一條,就不能不讓女人敬仰。一個人一年半載不做壞事並不難,三年五載不做壞事也不難,難的是十年二十年不做壞事,更難的是一輩子不做壞事。

  根據林豐掌握的情況,韓陌阡在前三十多年裡,基本上沒有做過值得一吵的壞事,而且就人格走向看來,一輩子不做壞事也是有可能的。當然,錯事難免。人非聖賢,孰能無錯?

  總的看來,這是一個相對正確的家庭結構。

  林豐沒有提出要韓陌阡回來,她只是在電話裡告訴韓陌阡,祝小瑜這幾天悶悶不樂,先是少言少語,後來又提出要回N-017,她認為她爸爸執行任務該回來了,她要回到N-017去看爸爸。

  後來弄清楚了,小姑娘在學校受到了歧視,有同學說她臉黑,頭髮也不好看,還說她沒有爸爸媽媽。

  韓陌阡一聽頭皮就麻了,很不禮貌地批評:「怎麼搞的,連個孩子都哄不住,不會想想辦法嗎?把情況摸清楚,到學校請老師注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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