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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韓陌阡說,全世界真正強大的軍隊軍官的主要來源都是院校。這是科學的。我們已經土八路了幾十年,幾十年帶兵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路拳腳都有,很不規範。軍官的職業素質訓練和知識結構遠遠落後於時代,不能再落後下去了。過去的戰爭是常規作戰,個頂個,人對人,打遊擊捉麻雀,咱們土八路大顯神通,但是以後不行了,就連現在,我放肆地說,也不行。現在和以後的戰爭是高科技戰爭。同志們應該注意到,現在世界軍事狀況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出現了傳感技術、隱身技術、光電技術,計算機的運用使戰爭樣式越來越趨於信息化,精確制導和快速伸張將使戰爭規模在空間和時間上大為縮小。咱們在這裡把兵練得再好,可是人家不跟你擺開陣勢打,你還沒有看見你的敵人,人家的導彈激光就來了。我們的武器為什麼更新不了?一個是因為沒有裝備,再有一個,有了裝備也缺乏掌握新裝備的人才,所以要從院校培養軍官。學生官目前正在向部隊大幅度滲透,甚至也可以說,一種新的價值觀念和價值目的,新的文化形態正在向軍隊的固有文化的核心處逼近。當然,根據部隊現狀,也有一些反映,學生官沒有兵味,實際經驗不足,連喊口令都怯怯乎乎的,帶兵能力很弱,但這是極其短暫的現象。什麼事情都有一個過程。從眼前的表面上看,學生官剛到部隊,環境不熟悉,氛圍不適應,性格上也比較文靜,沒有老兵那種虎虎生威的氣勢。但是用不了多久,一旦他們找准了感覺,該繼承的他們繼承了,用不著繼承的他們自然而然就忽略了,他們的帶兵方法必然走向規範化程序化。規範化教育出來的軍官,無論是帶兵還是用兵,都必將優秀于土生土長的幹部。

  那堂課對七中隊的敲打是十分奏效的,大家反復體會韓副主任的話,深知任重道遠,對自身有了新的認識。下課之後,淩雲河得意地對譚文韜說:「怎麼樣,你以為就是我一個人杞人憂天?韓副主任果然有職業軍人素質,對於未來戰爭的預見,這老人家比你我都明白。這個人在這裡當個芝麻官真是太可惜了。他要是總部首長,他敢把訓練大綱多給改了你信不信?別看他嘴上不說,沒准咱們天天奉為看家寶貝的這些破槍爛炮,他敢弄去回爐煉鐵你信不信?」

  譚文韜說:「回爐煉鐵可不行,咱們沒有巡航導彈,手榴彈還是不能丟。」

  淩雲河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說:「是啊,手裡有個傢伙,總比赤手空拳好。哪怕它是燒火棍呢?可是,我是多麼想弄幾個巡航導彈玩玩啊。跟美帝國主義和蘇修相比,這幾條破槍破炮實在不是個東西了。」

  韓副主任還有一個經典語錄:在得意的時候想想不得意,在不得意的時候想想得意,任何時候都要把自己的位置找准,要搞清楚自己的成色。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就是炮兵精英啦?說你是你可以勉強算個訓練尖子,說你不是,你什麼也不是,訓練尖子過去有,今天有,明天有,這裡有,那裡有,W軍區有,Y軍區X軍區也有。

  七中隊學員再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在韓副主任的不厭其煩地教誨下,大家就沒脾氣了。韓副主任就有這個本事,就像馴化一群烈馬,你太剛烈了太愛蹶蹄子不行,可是你要太溫順了完全不蹶蹄子也不行。他就是要你又兇猛又聽話,而且還是心悅誠服地聽話,有知識有教養地聽話。就連淩雲河這樣「崇洋媚外」的人,也不得不暫時放棄「弄幾個巡航導彈玩玩」的幻想,仍然老老實實地勤學苦練「破槍破炮」。

  三

  這年秋天,韓陌阡將自己的上述思想整理出來,寫了一篇洋洋灑灑四千餘字的論文《職業軍官論》,在北京一家軍隊刊物《探索與研究》上摘要發表了。這篇文章除了闡述他的學院派與營院派理論,還著重鼓吹了他的七中隊,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有一個特殊的情況向我們提供了另外一個思路。不妨舉例說明,某某軍區為了解決幹部青黃不接的現狀,通過嚴格的考核,從數千名帶兵練兵骨幹中選拔出四十多個優秀骨幹,組建了一個預提幹部(未來的軍官)七中隊。我認為這是一件十分值得重視的事情。留下那些骨幹的重要意義並不完全在於他們的技術,技術人人都可以學得會。也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對付戰爭,因為戰爭將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出現,我們都還不知道。一支部隊的存在是需要強大的精神作為支撐的。七中隊是一個象徵,它代表了從某某年代到某某年代三十多年間直接由士兵中產生的軍官的最高素質,七中隊的成立是一次最集中的體現,也是最後的一次體現。留下他們,更重要的意義在於留下一種士兵的奮鬥精神。而這種精神將隨著七中隊的解體撒向部隊,像種子一樣,在部隊潛移默化,形成一種看不見抓不著的精神傳統將源源不斷地向部隊滲透。

  韓陌阡在這個例子的最後部分,給了七中隊一個非常有力的存在理由——在我們的軍隊裡,有相當一批土生土長的幹部,他知道什麼是不好的,但他不一定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和怎樣才能做得最好,摸著石頭過河,跟著感覺走。學生官呢,新信息接受得多,規範教育接受得多,理論上有體系可循,它們知道什麼是好的,卻一時又不知道不好的根源在哪裡,過於理想化和浪漫化。而某某軍區炮兵教導大隊七中隊恰好是處在這兩種文化的邊緣地帶,他們既在傳統軍營文化中浸泡過,又能同改革後的軍官體系接軌,他們既是從士兵中保留下來的最後一批骨幹力量,同時又趕上了知識型的最早一班車,他們既是從訓練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又進入了軍區一級的教導大隊,經過了系統的培訓,我們可以把這種培訓看成是准軍校……甚至是比軍校還要嚴格和實際的強化訓練。可以說他們占盡了天時地利,無論就意志、體能、技能、智能和管理經驗還是軍人的職業精神,他們都要大大地勝過土生土長的基層幹部,也同樣勝過近幾年的學生官。

  這篇文章不久就出現在蕭天英的案頭。無論是韓陌阡還是蕭天英,在撰寫或者閱讀這篇論文(並且只能算是一家之言)的時候,都沒有想到,這篇論文在不久的將來,會給沉默地活躍於N-017的那群老兵骨幹們帶去多少直接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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