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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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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 對於蕭副司令關於「要抓『樞紐工程』建設,要把他們身上的那些小資產階級意識、小農民意識、小軍閥意識等等『枝枝杈杈』捋乾淨,要讓他們脫胎換骨地成長為新型的炮兵指揮員」的指示精神,韓陌阡是心領神會的。 在韓陌阡看來,這個誕生於非常時期的特殊群體,是一株株從良好的種子和肥沃的土壤裡剛剛抽芽的樹苗,這些樹苗最終能不能健康地成長為為參天大樹,是需要不間斷灌溉和修理的。 作為一個極其看重文化修養的軍官,韓陌阡對於軍事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和概念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不僅要琢磨它們的現實意義,而且還重視它們的來歷、歷史本義和演變過程。 譬如說訓練。 訓練是什麼?從古至今大家都在用這兩個字,無非是槍炮戟劍龍騰虎躍。但韓陌阡發現了,訓練有兩重含意,一是訓,二是練,訓是首位的,練是在訓的基礎上進行的。訓,就是思想政治工作,訓導正氣士氣勇氣,訓導愛國之心、愛民之心、民族責任感、社會責任感和道德意識。練,則是具體的戰術技術和技能的演練。也就是說,在古代兵法裡,思想政治工作也是放在首位的。那麼思想工作歸根到底要解決個什麼問題呢?氣也。解決這個「氣」的問題,就是要練心。「練心則氣壯」。 也正是因為這個「氣」字,韓陌阡比較重視魏文建的動態了。 魏文建不久之後就寫了一篇標題為《淺論中國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的論文,恭恭敬敬地送給韓副主任「雅正」。 韓副主任看了,也雅正了,說:「既然是淺論,淺就淺一點吧。這篇文章,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啊?」 魏文建說:「韓副主任要求我們加強理論修養,我這也算是加強修養的一個具體表現吧,別的沒有什麼想法。」 韓陌阡說:「我要是直接給你推薦給誰,多少也有一點開後門的嫌疑,非君子所為。依我看來,淺是淺了一點,但是能夠提出這個問題,就不簡單,發表總還是可以的。這樣,我寫幾句話,你把它抄下來,寄給《探索與思考》雜誌,爭取發表一下。」 韓陌阡寫下的幾句話是:第一、歡迎提出寶貴意見,不歡迎提出不寶貴意見;第二、歡迎隆重推出。第三,不歡迎退稿。 寫好之後,讓魏文建抄下來,仍以魏文建的名義寄給《探索與思考》雜誌的某某某。 魏文建有些發愣,說:「這樣寫行嗎,某某某編輯會不會認為這個作者狂妄,扔廢紙簍裡了?」 韓陌阡笑笑說:「某某某我熟悉,他就是這麼個人,吃硬不吃軟。你越是唯唯諾諾,他越輕視你。你口氣大些,他反而重視,至少他會把這篇文章看完的,只要他看完了,他就沒有不發的道理,這在戰術上叫『奪氣』。」 後來,這篇論文果然發表了,還加了編者按,說,一個士兵,能夠站在歷史和現實的高度,探討中國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難能可貴。 魏文建在心裡就不能不佩服了,韓副主任的「奪氣」確有出其不意之妙。 戚繼光在《練兵實紀》中說:「走陣于場,習藝于師,召耳目于金鼓,齊勇怯於刑名,皆兵中之一事。」但如果忽視了練心,那就從根本上影響了戰鬥力。「人有此心,先有此氣。氣發于外,根源於心。練心則氣壯……故出諸心者為真氣,則出於氣者為真勇矣。」 「氣根於心,則百敗不可挫。」 「夫戰,勇氣也。」 氣是什麼?世間萬物皆有「氣」,軍人之「氣」就是勇氣、銳氣、豪氣、膽氣、氣節、氣質、氣度。把這些「氣」理順了凝聚起來,就是軍人的士氣。人活著靠的就是一口氣,一支軍隊有沒有戰鬥力,靠的就是一股氣。揮師奮進掩軍廝殺需要「固氣」,衝鋒陷陣單打獨鬥需要「固氣」,而和平時期更需要「固氣」,思想政治工作是長期而堅韌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那「一時」之所以能用,就在於「千日之養」。用兵是最後的目的,是根本的結果,而「養兵」則貫串了一個生命從非軍人到軍人到職業軍人到「勇冠三軍、足智多謀」的優秀的職業軍人的漫長過程,如此看來,思想政治工作者的任務就十分艱巨而且嚴峻了。 對於修剪七中隊的「枝枝杈杈」,韓陌阡採取的基本上是中醫療法,陰陽均衡,調血補氣。 關於「氣」的問題,魏文建有一定的認識,但那畢竟是片鱗只爪。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就是學生。比起魏文建,韓陌阡的認識就要深入得多了。韓陌阡認為,對於士氣的因勢利導,實際上可以囊括思想管理和行政管理的所有精髓。氣不勻的時候要勻氣,氣不振時振氣,氣不順的時候要理氣,氣不足的時候要鼓氣,氣太旺的時候要消氣。要把脈搏把准了,要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探討清楚了,排除那些濁氣賤氣土氣小家子氣窮酸氣。而在目前,落實在七中隊身上,至關重要的是——培養出頂天立地的浩然正氣。 一個軍官,沒有正氣,就等於沒有了一切。 一天,在講完了政治經濟學中關於「剩餘價值」理論之後,韓陌阡突然做了一個課外動作,提議大家把自己所有的衣兜翻出來。儘管韓陌阡再三強調憑志願,但是大家都覺得沒有多少不自願的理由和必要,便紛紛地將兩個上衣兜和兩個褲兜翻了出來,兜中寥寥無幾的東西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無遺。 韓陌阡沿著教室裡的通道來來回回地巡視幾遭,發現多數人的口袋裡沒有裝東西,僅有的幾件東西如下:一把折疊式小剪刀(栗智高的,用途是修剪指甲),兩張白紙(魏文建的,用途不明),十一杆鋼筆(譚文韜等人的,用途顯然),再有,就是一些鈔票和鋼蹦兒,最大的一筆是淩雲河的,計有九元四角六分。 韓陌阡的正課其實才剛剛開始。 韓陌阡做驚奇狀,問淩雲河:「你在口袋裡裝這麼多錢幹什麼?」 淩雲河老老實實地回答說:「隨時準備到大隊部儲蓄所裡存起來,因為沒有地方可花。」 韓陌阡點點頭說:「好,這就對了。」 又說:「一般說來,一個男同志,能不花錢就不花錢,花錢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應該交給女同志去辦。我身上就很少裝錢。現在我們就來談談錢的問題。大家都很清楚,用不了多久,當你們提幹定級之後,每個月發給你們的就不是幾元十幾元津貼費了,而是五六十元錢的工資,也就是軍官薪金。我來提一個問題,拿士兵津貼和拿軍官薪金的最大區別是什麼?」 教室裡安靜了一會兒,第一個舉手的是三區隊八班的孫定毅。孫定毅說:「數量的變化標誌著地位的變化,但是更重要的是,拿軍官薪金也就意味著肩上的責任更重了,一個軍官所承受的工作量和職責都比一個士兵要多得多。」 韓陌阡說:「很好。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假如,你們現在都已經拿了一年的軍官薪金,每個人的口袋裡都裝著六七百元錢,現在出了突發事件,對面的山林失火了,需要我們緊急撲救,你們會義無反顧地投身到救火戰鬥當中嗎?是不是要考慮先把口袋裡的錢安置好了才出發?」 教室裡又安靜了一陣子。 淩雲河說:「險情迫在眉睫,個人生死尚且置於不顧,還在乎什麼錢呢?我想,真的遇上那樣的情況,我們不會想那麼多的。」 韓陌阡看著淩雲河,問道:「你真的是這麼想?」 淩雲河說:「我是這麼想的。」 「你敢肯定大家都是這麼想?」 淩雲河想了想說:「我想應該是的,我的這些同學都是有責任感的。」 韓陌阡微笑著向教室裡全體人員掃視了一圈,口氣平緩地說:「是啊,理論上是這樣,但是,要真的讓全體同志都能這樣做又談何容易啊。岳飛有一句話『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矣。』岳大元帥這話在今天看來,有些毛病,這是針對他那個時代文官和武官的特點說的,並不是說武官就可以愛錢,文官就可以怕死。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句話裡面有個因果關係,不愛錢並不一定就不怕死,但愛錢的人必然怕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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