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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趙湘薌說:「我是趙湘薌,你們也可以叫我趙幹事。不過眼下我是個剝削階級,你們在這裡忙乎,我在那裡吃喝,很不道德呐。」

  一句話把女兵們逗笑了。女兵中最漂亮的一個抿抿薄薄的嘴唇說:「趙幹事是客人啊,我們當然要為你服務。」

  趙湘薌說:「你們不也是從大隊部來的嗎,也算是客人吧。哦對了,我是遠距離客人,你們是近距離客人。近距離客人就該照顧遠距離客人,所謂前客讓後客,是咱們中國的老規矩了。」

  女兵們又笑了起來,拘謹的氣氛很快就消散了。

  楚蘭照完了相,也到廚房裡來幫忙。交談了幾句,趙湘薌便弄清了她們的名字:話務員兼圖書保管員劉含笑,衛生班的班長叢坤茗和衛生員柳瀲,放映員兼收發員黃敏。女兵們開玩笑說她們可不是什麼客人,他們是大隊部派來出公差的,是到七中隊來當幫廚的炊事員兼服務員。趙湘薌聽說過公差這個概念,但是以前只看見過男兵出公差,沒想到這裡還有女兵承擔公差。

  柳瀲說:「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大隊部除了當官的,剩下的差不多都是女兵,物以稀為貴,多了就不值錢了,就該來幫廚了。」

  楚蘭說:「趙幹事你是來逃酒的,一會兒首長們恐怕要喊。」

  趙湘薌說:「我已經吃好了,躲在這裡休息一下。他們喊他們的,你們不要出賣我就行了。」說著,拖過一張小凳坐了下去。一邊閒聊,一邊欣賞女兵們操作。她發現這些女兵們操持七中隊的家務十分熟練,飯桌上別出心裁地出現的野花,想必也是這幾個女兵的手筆了。看來她們是經常來的。一問,果然是。七中隊的老炊自豪地說,咱們七中隊的大鍋飯香,大隊部的女兵節假日都愛來幫廚,是來跟咱學手藝呢,將來出嫁了在家裡有地位。

  柳瀲啐了老炊一聲,說:「就你那手藝也值當一學?我們是來幫你提高品位的。不是我們監督包裝,你做的那菜首長們恐怕都不敢消受。」

  老炊快活地笑了起來。

  趙湘薌同她們聊了一陣子,得知她們都是同年入伍的,年齡不大,但都是老兵,正好屬￿「下不為例」那一批。「下不為例」的典故來自六年前的接兵,當時因為有一批軍隊幹部剛剛恢復工作,他們的子女在前些年耽擱了安排也耽擱了讀書,中央採取了一個措施,把這些子女盡可能地接到部隊當兵,於是乎進來了很多年齡極小的娃娃兵,部隊感到麻煩,又掀起退兵熱潮,家長們堅決抵制,中央主要領導人批示:這次不退,下不為例。

  趙湘薌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姑娘當兵怎麼會當到這個偏僻的所在,問楚蘭,楚蘭只是笑笑。問叢坤茗,叢坤茗說是自己要求來的,就是要在艱苦的環境裡鍛煉自己。叢坤茗在講這話的時候,正在往菜裡配調料,表情十分自然,從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做作的痕跡。調料確實配得很有講究,色彩鮮豔,想必味道也是精美的。

  柳瀲也說,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

  趙湘薌問道:「那麼現在呢,現在你們是怎麼想的呢?」

  叢坤茗說:「現在也還是這麼想的,艱苦和閉塞我們都是不怕的,可是年齡一天天的大了,就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前途了,總不能在這裡當一輩子兵吧?像楚蘭,提幹報告都打了幾次了,就是提不起來,而且現在把話說死了,提幹是徹底沒有指望了。」

  楚蘭赧顏一笑說:「打了提幹報告的也不是我一個,坤茗和柳瀲都是打了幾次報告的。我們這些人怎麼說呢,說命不好屬￿唯心主義,可事實就是這麼回事。」

  一旦打成一片,女兵們就不矜持了。

  一般說來,那些年頭當兵的姑娘都還是比較受看的,譬如叢坤茗,就是個美人坯子,用夏玫玫和趙湘薌的眼光看,屬￿那種古典美,眉眼殊麗,形體輕盈,身段高挑,而且說話聲音圓潤,即使受軍裝局限,也依然透出爾雅的風采。楚蘭應該算是文靜型的姑娘,文靜得有點像個容易害羞的村姑。身段沒有叢坤茗那麼高挑,但是比例恰當,曲線勻稱。楚蘭的皮膚白嫩細膩,小臉蛋上五官清秀,眸子清澈明亮,與人交談的時候,雖然靦腆,但目光純淨,像個無邪的孩子。夏玫玫說楚蘭有點像某個電影中的某位青春女孩,趙湘薌一時想不起來她像誰,但確實有點像個清純的村姑。

  相比之下,柳瀲就稍遜一籌了,柳瀲的形象主要就吃虧在額頭上,額頭過於寬闊,嘴唇也比前兩位姑娘的厚。但柳瀲自有她的魅力所在,性格開朗,伶牙俐齒,談吐機智,而且,幾年之後,性感二字重新回到中國大雅之堂,就該對柳瀲另眼相看了。

  柳瀲說:「咱們這批人可真趕上時候了,剛出生的時候全國人民都在挨餓,想想那時候都不該到這個世界上來跟餓人們搶那點糧食。剛剛有糧食吃了吧,荒誕歲月又開始了,教室也成了戰場,成天硝煙彌漫,十年寒窗咱們坐了八年暈車,好在學制縮短了兩年。然後叫咱們下放,那時候也認了,下放就下放吧,咱們正好也沒有什麼文化,跟農民一比咱們還算是知識青年,廣闊天地正好大有作為,所以十四五歲就當了農民。可是紮根還不到一年,老爺子們又出山了,照顧咱們這些沒著落的子女,叫當兵。咱回過神來一想,不愛紅裝愛武裝,這回可有機會保衛祖國了,咱們一定得好好幹,像《上甘嶺》裡的女衛生員,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獻給親愛的祖國。可是還沒等咱美夢醒來,一道命令下來,一律不從士兵中提幹,咱想把青春和生命獻給祖國,祖國還不稀罕,祖國叫咱們去考學,可是就憑咱們這點底子,別說考大學,再回過頭來叫咱們重新考初中,我看能不能考得上都是問題。」

  趙湘薌說:「照你這樣一說,是夠不走運的了。可是我看你們並不悲觀嘛,嘻嘻哈哈風風火火的,一個個還是挺精神的。」

  叢坤茗說:「我們什麼沒有經歷過?我們才不悲天憫人呢。天無絕人之路,我們該怎麼幹還怎麼幹,該復員就復員。」

  然後指了指飯堂方向說:「我們這些老兵,就七中隊是革命的火種了。實話跟趙幹事說,我們今天到七中隊幫忙的五個人,也全都是榜上有名的幹部苗子,現在都不算數了。他們剛來的時候,我們還不平衡過,為什麼不給我們女兵建個培訓隊?部隊建設需要他們就不需要我們啦?可是後來我們服了,這些男兵是讓人敬佩,哪個人拉出來都是一條漢子。說起來不怕你笑話,五一節放假,大隊統一組織去縣城,到街上一散夥,女兵們全跟著七中隊跑了。不是跟他們鬧戀愛,是因為安全。小縣城的小痞子特多,就咱這山溝女兵還挺招人的,但現在咱不怕了,七中隊的學員真敢揍他們。」

  柳瀲壓低聲音說:「趙幹事你目測一下,叢坤茗是咱們這裡的小美女吧?」

  趙湘薌笑笑說:「我看你們都挺好看的。」

  柳瀲說:「不,趙幹事你這話是安慰我了。人固有自知之明,我長得醜,跟叢坤茗一比就更醜。可是漂亮有漂亮的苦惱,到縣城就她遇到的麻煩多。前些日子就是她在公園裡引發了一場戰爭。你聽說過淩雲河和譚文韜吧,還有那個小個子常雙群,就他們那幾個人,充當了叢坤茗的護花使者,六個流氓還帶刀子,都沒有打過他們,最後跪在地上求饒。現在在縣城裡小痞子都知道貫山有個七中隊,是惹不起的。」

  叢坤茗說:「趙幹事,這事你可不能跟蕭副司令說啊。蕭副司令把他們當做掌上明珠,要知道他們打架那可不是好事。」

  趙湘薌感到自己已經受到這些女兵的信任了,很仗義地說:「不光是你們知道愛惜七中隊,我趙幹事也是他們的忠實的朋友嘛。」

  停了停又問:「你們說說,蕭副司令怎麼就那麼神,一眼就認出了七中隊了呢?」

  柳瀲說:「嗨,這有什麼奇怪的,七中隊頭上有一股氣。你沒看場上那架式,只要七中隊往那裡一坐,其他隊再挺起腰杆也不行,虛的,沒有七中隊那種自信,頭上沒有那股氣。七中隊那群豺狼可狂了,才入隊不到一個禮拜,就發起戰爭,打籃球把所有的學員隊都打的七零八落,全大隊組織的聯隊都沒有打過他們。聽說他們最近又在叫囂,要組織BGC地區駐軍錦標賽,要打遍戰區所有的籃球隊。」

  趙湘薌說:「這就有點欺人太甚了。他們憑什麼這麼霸道?」

  叢坤茗說:「都是好幾年的老兵了,哪個是沒打過百兒八十場球?千錘百煉了。再說他們炮手估距離估得准,命中率當然就高。」

  這時候夏玫玫端著酒杯進來了,「趙湘薌你怎麼不出擊,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趙湘薌說:「我在聽小姐妹們介紹七中隊的情況。我的收穫可是比你大多了。我想我可以寫一篇小說了。」

  夏玫玫瞪大了眼睛,誇張地驚訝著:「是嗎?你是不是挖到了什麼愛情故事?」

  趙湘薌說:「與愛情無關,是關於戰爭的故事。這些女孩子都很純潔,你不要在這裡張口閉口愛情愛情的,要是蕭副司令知道了你到七中隊扇風點火,播種愛情的毛毛雨,恐怕要罵你毀我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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