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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你要是敢把這裡的炮手往水裡拖,老人家敢斃了你你信不信?」

  兩個人鬥嘴間,蕭副司令又點了幾個人,其中有連續兩年獲得軍區考核第一名的譚文韜,有連續三年立過二等功的闞珍奇,有獲過若干單項第一名的淩雲河,有帶兵模範栗智高,有創造過七千米距離山地射擊全班十發優秀的蔡德罕,有這次報考教導大隊綜合成績總分第四的安國華……每一個人站起來,身上都披著燦爛的榮譽之光,每一個名字後面,都有一串響亮的注解。不要說夏玫玫和趙湘薌震驚,也不要說其他學員隊和大隊部那些男兵女兵讚歎不已,就連有些教員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學員們來之不易,也知道他們在炮兵領域裡身手不凡,但是對於他們入隊之前曾經創造過那麼多輝煌,教員們還是估計不足。

  四

  蕭副司令等人的晚餐是在七中隊進行的。

  晚餐實際上成了蕭副司令的動員大會。按規定教導大隊學員是不許喝酒的,今晚卻破例上了白酒。蕭副司令說:「你們在這裡受訓,只准喝兩次酒,兩次我都參加,今晚是第一次,等你們受訓結束,級別命令下了,四個兜兜穿上了,我再來為你們送行。」

  韓陌阡悄悄地對趙湘薌和夏玫玫說:「今晚首長要盡興了。」

  夏玫玫瞪起眼睛說:「老韓你要擋駕,老人家喝醉了你是要負責的。」

  韓陌阡陰陽怪氣地眨著眼睛說:「這個駕可不是好擋的,我勸你們也不要自找黴倒。首長高興了,你就讓他熱鬧一番。根據我所掌握的情況,老人家是喝不醉的。老人家今晚不僅要喝酒,恐怕還要高歌一曲。不信你們等著看。」

  夏玫玫對韓陌阡的稱呼是有講究的,在對他不滿意或者在一般性公開的場合裡,喊他「老韓」,舅舅在場或嚴肅場合裡喊他「韓參謀」;開玩笑的時候喊他「泥做的鬼男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喊他「老阡」或者喊「喂」;如果是對韓陌阡不滿或者嚴重的憤怒,則一臉嚴肅地喊他「韓陌阡同志」或者「姓韓的」之類,偶爾還來一句粗話;要是喊「老阡」,那就說明她的心情非常好,並且是對韓陌阡非常滿意。然而,自從彼此結婚之後,夏玫玫喊「老阡」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這晚的聚餐果然如火如荼。能喝酒的,就放開肚皮喝了。蕭副司令是晚興致很高,學員們漸次敬酒,來者不拒,開始數杯一飲而盡,倒是學員們自己提出來,首長不能這麼喝,我們年輕,我們喝光,首長意思意思就行了。首長跟我們碰杯,我們給首長代酒。

  喝了一陣子,蕭副司令的豪氣有增無減,就給大家講喝酒的光榮傳統。說:「湘薌玫玫你們知道嗎,退回二十年,我們,我跟你爸爸他們,哪裡用酒杯啊,喝酒全是拿碗,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我們那氣派,別說叫你吃喝了,看著你都害怕。」

  趙湘薌不做聲,抿著嘴笑。趙湘薌的爸爸趙雲飛是蕭副司令的老部下,蕭副司令當別茨山軍區司令的時候,趙雲飛是別茨山軍區司令部的參謀長。趙雲飛活著的時候,隔三差五蕭天英總是要邀幾個老對手暢飲一通。

  教導大隊的幹部說:「不用說退回二十年,首長七八年前到N-017來,都是軍用茶缸伺候,兩個副省長都喝跑了。」

  蕭副司令哈哈大笑,說:「這種小酒杯,看起來精緻漂亮,我們跟國民黨談判的時候就用這東西,我們不搞假斯文那一套,把十幾杯倒進碗裡一口喝光。國民黨的那些官們喝不過我們,求饒,我們不依,硬灌他們。我說我們扛槍的人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連死都不怕,還怕喝酒嗎?看一個人敢不敢喝酒,就能看得出來他敢不敢同鬼子拼刺刀。喝!誰不喝就撣自己的耳光子。國民黨那些官確實是孬種,保命哲學學得好,寧肯撣自己的耳光子也不喝酒。」

  教導大隊的幹部說:「我們都聽說過,國民黨的一個少將就在首長的面前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子,臉都打青了也不敢喝酒。」

  蕭天英說:「那是啊,他怕死。喝完酒,我們就拉國民黨的軍官唱歌,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我們唱得氣勢磅礴,還不是唱一遍,我們酒後唱歌,一唱都是三遍五遍,還不換樣,就逮住一首歌唱。你們聽聽,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你想想一連把這首歌唱三遍五遍是個什麼效果?讓你心虛,讓你膽寒。我們在一邊唱,國民黨那些軍官呢,就在一邊東倒西歪,死狗一樣。我們越是唱得起勁,他們越是雙腿發軟。我們其實也不是酒桶,但是我們用這種手段嚇唬他們,從氣勢上壓他們一頭。唱完歌,我們的酒就醒了,還可以喝。我們在喝酒的問題上讓他們看看我們的決心,看看我們的英雄氣概,看看這些人不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以後南下千里追擊的時候,有一個上校,聽說追擊他的是蕭天英的部隊,乾脆不跑了,讓他的部隊在路邊的一個村莊外搭起白帳篷,等著投誠。投過來之後對我說,就憑那次看你們喝酒聽你們唱歌,我就知道我們大勢已去,不是你們的對手。你們是意氣風發,我們是死氣沉沉,那還跟你們打個什麼勁啊,投降算了。你看,就是喝頓酒,裡面都很有政治學問。當然,今天我們沒有談判,也沒有政治。現在看來的確是歲數不饒人了,那我老人家就倚老賣老了。」

  學員們飯前都是有思想準備的,一是要讓首長盡興,二是不能讓首長喝醉了。情況是在報到的時候就已經明朗了的,在這些老兵的前途面臨命運受到嚴重考驗的時候,就是這位當年縱馬馳騁名震別茨半壁河山的蕭副司令,就是這位在戰爭年代積累了赫赫戰功和精彩歷史的老軍人,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影響,上下斡旋,大聲疾呼,要為部隊留一批優秀的老兵苗子,留下這群土生土長知根知底的老兵,從而才有了這個艱苦卓絕的七中隊。

  從某種意義上講,蕭副司令就是這六十三個人的保護神,是他們最可信賴和尊敬的長者,最慈祥的父輩,跟著這樣的首長,你還有什麼不能捨棄的呢?你當然要英勇獻身,你可以為他去拼搏,更可以為他去死。這裡面還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感恩戴德的問題,這裡面有感情和理解所煥發出來的巨大的精神力量。強將手下無弱兵,這是自從有了軍隊以來的戰爭史上的一條鐵的法則,而強將之所以強,除了他的謀略和智慧,更有他人格的感召力量,更有他和士兵的心心相印。

  老兵們沒有多少言語,在跟蕭副司令碰杯的時候,許多人的眼睛是濕潤的,心靈的虔誠就像一面旌旗,在年輕寬闊的胸腔裡獵獵作響。

  晚餐結束,蕭副司令意猶未盡,果然豪興大發,問教導大隊的幹部,「就這麼吃了睡睡了吃?」

  教導大隊的幹部趕緊說:「我們牢記首長的指示,出征不能沒酒,酒後不能沒歌,首長是不是先來一首《飛兵奇襲沙家浜》?」

  蕭天英舉起胳膊,蒲扇般的巨掌在空中揮了幾揮,哈哈一笑,說:「唱那玩意兒幹啥?都給我攏過來,一起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飯前唱歌調味,酒後唱歌壯氣。今天借酒為你們壯行,高歌為你們打氣。」

  然後就開唱,蕭天英親自指揮,重學員膛音爆發,唱得氣衝霄漢。

  五

  夏玫玫和趙湘薌是在七中隊的飯堂裡認識教導大隊的女兵們的。教導大隊兵多官少,往往是一人多用。這次蕭副司令來了,楚蘭的胸前便挎上兩架照相機,充當的是記者或者宣傳幹事的角色。

  晚會進行到高潮階段,趙湘薌意外地發現端菜的隊伍也出現了女兵,有些好奇,便趁亂離開座位,跟到了廚房。

  廚房裡煙薰火燎,一派繁忙景象。這裡除了兩個輪勺的火頭軍,居然還有四個女兵,有的在洗菜,有的在切東西。女兵們見趙湘薌進來,紛紛起立,不知所措地搓手或者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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