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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舒雲舒看他吃力,又知道他要強,怕他走火入魔,怕他急火攻心,出主意說,你十年沒有搞醫了,再回過頭來學外科談何容易?外科都是拿刀練出來的,亦適練了十年,不知道開了多少腸剖了多少肚,不知道手上有多少血,他的技術是血肉浸泡出來的,你怎麼能追上他?

  肖卓然說,我不是想趕上他,可是我總不能老是打下手吧?我過去當副院長的時候,一直強調領導幹部要精通業務,領導幹部不能當外行,現在讓我下來了,沒想到我也成了外行,這叫我怎麼面對啊!

  舒雲舒說,其實你到外科工作並不合適,但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證明自己,當領導就要當一個出類拔萃的領導,當醫生就要當一個妙手回春的醫生,所以你就把目標盯著亦適,你內心裡甚至想超過亦適,超過亦適也就等於超過了皖西所有的醫生,是不是這樣啊!

  肖卓然不說話,他很驚訝舒雲舒把他的心思揣摩得這麼透徹。有些問題他原先沒有細想,但是一經舒雲舒點破,他不得不承認,就是這麼回事。

  舒雲舒說,卓然,我們還是現實一點,你想超越亦適,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不是在外科方面,你不能拿你的弱項同亦適的強項抗爭。你有你的強項。

  肖卓然說,那你說我的強項是什麼?舒雲舒說,我記得當初在江淮醫科學校的時候,宋雨曾校長曾經斷言,你的悟性很高,有創造力,比較適合搞中醫。按照我的理解,西醫是理科,需要很強的邏輯思維,而中醫是文科,需要很強的形象思維。事實上那時候上基礎課,你的中醫理論分數總是比西醫理論分數高。

  肖卓然披衣而起說,雲舒,你是說我適合搞中醫?可是我都三十歲了,半路出家,還不是差了一大截子?

  舒雲舒說』前有車後有轍啊』鄭霍山是什麼人,鄭霍山過去在江淮醫科學校的時候,是西醫高才生,對中醫不屑一顧也一竅不通,可是你看現在,已經成了皖西中醫界的權威了。時勢造英雄啊!

  肖卓然似有所動,他確實感到跟汪亦適學外科難度太大,至於汪亦適的輕蔑的眼神,陸小鳳之流冷嘲熱諷的態度,那都不是問題,他能承受得起。關鍵的問題是他終於感覺到在西醫這個領域,他實在差距太大了,等他重新入門了,沒有三五年不行,等他像汪亦適那樣成為著名的外科大夫,沒有十年八年不行。他能等到十年八年嗎?不能,時不我待,他現在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證明自己。

  肖卓然沉吟了好一陣子,他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拍著腦門說,不行,我不能到中醫科工作,我寧肯在汪亦適手下當學徒,也不去中醫科。

  舒雲舒說,是不是不願意在鄭霍山手下工作?

  肖卓然不說話,雙手枕著腦袋看天花板。舒雲舒說,鄭霍山這個人表面上看陰陽怪氣,其實並不是壞人,而且當初在他的問題上,你費了不少心,他都勞教了,你還帶著我們大家去看望他。在他提前釋放的問題上,我們大家都起了作用,他不會一點記性都沒有吧。

  肖卓然說,算了雲舒,難道你讓我去找鄭霍山討情?那我是萬萬做不到的。這個事情不再提了。我還是好好給汪亦適打下手吧,就算給陸小鳳打下手也行。我不能讓鄭霍山這個攪屎棍子看笑話。

  幾天之後,舒雲舒瞞著肖卓然,找到了鄭霍山。舒雲舒說,霍山,卓然現在遇到難題了,他調到外科工作,並不合適。外科理性強,他荒廢了十多年,在外科很難有所作為。

  鄭霍山說,舒雲舒同志,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在外科混不下去了,就到中醫科來混?你以為中醫科是收容站嗎?我跟你說,西醫是科學,中醫更是科學。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一個中餐,一個中醫中藥,是中華民族對人類世界的偉大貢獻,也是我們這個民族繁衍得如此龐大的秘密所在。

  舒雲舒說,所以卓然也想學中醫。鄭霍山嘿嘿一笑說,異想天開啊!科學這東西,來不得半點含糊。你們家肖副院長如果搞不了西醫,那就更搞不了中醫。你想什麼好事啊!

  舒雲舒本來就是帶著忍辱負重的心情來找鄭霍山的,雖然也做好了被他奚落的思想準備,但沒想到這夥計說話這麼刻薄。舒雲舒說,鄭霍山你少給我擺你權威的臭架子,中醫怎麼啦,我們家卓然過去在江淮醫科學校,中醫基礎考試,分數比你多得多!

  鄭霍山嘿嘿一笑說,你說江淮醫科學校?嘿嘿,此一時,彼一時啊,那時候你還是我夢中的情人呢,可是那時候的事情能算數嗎?

  舒雲舒氣得臉都青了,杏眼圓睜瞪著鄭霍山說,鄭霍山,你放尊重點,你可以當無恥之徒,但是我還要維護我二姐的面子呢!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鄭霍山說,我這麼說話怎麼啦,我說的話全是事實。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看一個人的過去,就知道他的將來。肖卓然過去就不是當醫生的料子,他天生就是當官的料子。我勸你不要瞎操心了,你要是有精力,還是跑跑路子,讓你們家老肖官復原職才是正經的事。我告訴你,他既當不了西醫,也當不了中醫,他就適合當官。如果他不能官復原職,他連獸醫都當不了。

  舒雲舒說,鄭霍山,我算看透了你的狼心狗肺了,落井下石,恨人不死。你不要得意,也別想看笑話,我們家卓然是不會沉淪的,是不會被眼前的困難擊倒的。

  鄭霍山說,舒雲舒同志,舒老三同志,三姨妹同志,你激動什麼,你幹嗎生那麼大的氣?你誤會了,我並不是看你的笑話,我說的是真話。我再說一遍,你們家老肖既不適合當西醫,也不適合當中醫,他就適合當官。我說的是心裡話,信不信由你。

  舒雲舒說,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會信你的話?見你的鬼吧!我真後悔我們沒有堅持到底,居然讓二姐嫁給了你這麼個卑鄙小人。

  鄭霍山不急不惱,嬉皮笑臉地說,那我勸你不要後悔,在我們中醫處方裡,後悔藥是毒藥。再說你後悔又有什麼用呢,是你二姐嫁給我,不是你嫁給我,你堅持到底也只能堅持嫁給你們家老肖,與我何干?

  舒雲舒說,我不再跟鬼說話了。說完,扭頭就走,淚水霎時奪眶而出。

  舒曉霽被下放的第二年,程先覺終於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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