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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丁範生說,你說什麼?我頭髮都熬白了?我的頭髮白了嗎,我老了嗎?

  程先覺目瞪口呆地看著丁範生,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他噙著眼淚說,丁院長,您千萬別在意,我是打個比方。您還不到五十歲,您正年輕,風華正茂啊!雖然您為革命工作操勞費神,但是,但是,革命者永遠是年輕啊!您看上去最多也就四十五六歲。

  丁範生說,他媽的,你程先覺什麼眼神兒?老子今年才三十五歲。

  程先覺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了。

  舒雲展和鄭霍山談戀愛的事情終於從地下轉到地上。

  最早察覺這個事實的是舒家老四舒曉霽。自從皖西人民廣播電臺成立之後,舒曉霽從脘西新生報》調到皖西人民廣播電臺工作,既是記者,又是編輯,同時仍然是脘西新生報》的兼職記者。整個舒家,就舒曉霽自由,因為她有沒完沒了的採編任務,多半時間都是在皖西城鄉奔波,哪裡有重大活動,哪裡有社會新聞,哪裡就有舒曉霽活潑的身影。舒曉霽主持的廣播電臺皖西夜話」節目,探討生活,宣傳政策,討論苦悶,倡導自由戀愛,聲情並茂,不知道打動了多少人的心。這個節目使舒曉霽一舉成為皖西明星。

  舒曉霽沒有想到,她會在自己的家裡採訪到一條重大新聞。那天是個她從皖西紡織廠採訪回來,路過舒皖藥行史河路藥店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陣雨。舒曉霽靈機一動,拐進了藥店,一來為了避雨,二來順便買一點胖大海。現在舒曉霽不僅長得漂亮,更有一副好嗓子,音色圓潤清純,悅耳動聽。自從當了播音員,舒曉霽就從不大聲說話了,平時非常注意保養嗓子,同時苦練普通話。

  史河路藥店的經理就是鄭霍山。舒家四小姐光顧藥店,讓藥店工作人員手忙腳亂。舒曉霽現在已經是皖西城家喻戶曉的明星了,舒家過去的店員夥計都為此感到自豪,原來明星就在他們的身邊,他們是看著明星長大的。明星的童年,他們還抱過明星呢。

  藥店當班的店員是個老夥計,認識舒曉霽,又是抹板凳又是張羅找點心。舒曉霽說張大叔別忙活了,我就是想配點藥,一會兒就走。

  張老夥計吃了一驚問,四小姐你咋啦,頭疼還是腦熱?你可不能病啊,你一病,皖西的老百姓就沒魂了。

  舒曉霽說,我沒病,我想買點胖大海養嗓子。

  張老夥計這才放心了,眨巴眨巴眼睛說,中藥養人,但是也得合理配方。俺們鄭經理研製的養音丸,成分有蜜蜂、黃芷、枸杞,遠比胖大海性能久遠。我給你找找。

  舒曉霽說,你們鄭經理還真的用心了,居然研製中成藥了,真不簡單呢。

  張老夥計說,那當然,俺們鄭經理是科班出身的醫生,融會貫通,舉一反三,中醫西醫病理藥理都通。

  舒曉霽笑笑說,張大叔,我不要什麼養音丸,您老人家給我配兩劑胖大海,我當茶喝就行了。

  張老夥計說,四小姐,你是信不過我們鄭經理?我們的養音丸是經過衛生局批准的。

  舒曉霽不耐煩了,說,那好,那你就看著給我配一點吧,我先試試。

  張老夥計應了一聲好,屁兒顛顛地忙活去了。舒曉霽四下打量藥店,突然發現從馬路對面走過來兩個人,這兩個人共用一把雨傘,相互依偎,樣子十分親密。舒曉霽正納悶著那個女的怎麼眼熟,忽然就看見了,那是她的二姐舒雲展,而那個男的正是她深惡痛絕的鄭霍山。

  這正是梅雨季節,陣雨這邊下著,夕陽在那邊亮著,雨中晚霞,金光四射,真所謂西方太陽東邊雨,城市的輪廓在陣雨和夕陽中交相輝映,猶如一幅海市蜃樓的油畫。而雨中的那兩個人,無疑就是這幅絕妙油畫的主題。那一瞬間,舒曉霽就知道,悲劇發生了,她的二姐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那個死乞白賴的前勞教對象。僅憑這夕陽,僅憑這陣雨,僅憑這雨中傘下四條腿彈奏的幸福陶醉的步子。

  舒曉霽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果然,是舒雲展和鄭霍山。舒雲展進門,看見舒曉霽正冷冰冰地看著她,目光裡甚至帶著幾分蔑視。舒雲展說,老四,你怎麼在這裡?

  舒曉霽說,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這是公私合營舒皖藥行的分店,我不當資本家的小姐,還不能來買藥嗎?

  鄭霍山當然知道舒曉霽氣憤著什麼,抱起膀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舒曉霽說,小妹,你需要什麼,我可以派人給你配製,可以送回家,也可以送到電臺。

  舒曉霽扭臉說,誰是你小妹?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只需要你離我二姐遠一點。

  鄭霍山嬉皮笑臉地說,已經不可能了。就算我答應了,你二姐也不會答應。我們已經戀愛了,正在商量結婚。用不了多久,我就是你的二姐夫了。

  舒曉霽勃然大怒,要不是想到了自己是個播音員,差點兒就喊出來了。舒曉霽竭力地保持鎮靜,看著舒雲展說,我現在還喊你一聲二姐,二姐你說,他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

  舒雲展說,老四,不要這樣,你聽我說……舒曉霽突然將手裡的報紙往地上一摔說,夠了!我看你那個樣子,你不是我的二姐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是鬼了。說完,氣衝衝地就要走。

  卻被鄭霍山擋住了去路。鄭霍山還是抱著膀子,還是居高臨下地看著舒曉霽,聲音不高,語調平和。鄭霍山說,舒曉霽同志,你是皖西人民廣播電臺的播音員,你的聲音傳遍了皖西的大街小巷山山水水,也傳到了我鄭霍山的耳朵裡。你的聲音是那樣的甜美,你講述的人生道理是那樣的動人,你描述我們的未來生活是那樣的美好。可是,難道這一切都是謹言?我們都是新中國的青年,我們都有自由戀愛的權利。你有什麼資格阻撓我和舒雲展同志的正當戀愛?你有沒有勇氣讓我到電臺播音室參加你的皖西夜話」節目,像你多次主持的節目那樣,討論一下我和舒雲展的愛情,到底犯了哪條王法?舒曉霽說,你不配!

  鄭霍山說,我追求的是你二姐而不是你。我配不配,你說了不算,我向你二姐求婚,她接受了,我們的戀愛就受憲法保護。她不接受,我用不著你阻撓,自動滾蛋。

  舒曉霽惡狠狠地看著舒雲展說,你這個敗類!你不再是我二姐了!

  舒雲展也火了,厲聲說,老四,你為什麼要這樣?

  舒曉霽說,我是為了捍衛我們舒家的榮譽,也是為了你這個敗類的將來。

  舒雲展說,那好,老四我告訴你,我和鄭霍山談戀愛,不會對我們舒家的榮譽抹黑。如果你們認為是抹黑,那我可以離開舒家,也可以改名換姓,不沾舒家的光。至於說我的將來,那你就更可以放心了。我對我的將來十分樂觀。

  舒曉霽說,戀愛?你們有什麼愛可以戀的?這個人簡直就是個無賴,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我勸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舒雲展說,我喜歡聽他的花言巧語,我不會懸崖勒馬的。你問我們有什麼愛值得戀的,我很難跟你講清楚。但是我現在可以讓你看一個小小的事實。你看著這把傘,你看看我,你再看看鄭霍山。一把傘下,他渾身濕透,我衣衫整潔。舒曉霽瞪著眼睛問,這能說明什麼問題?這就是你們的愛情?

  舒雲展說,對,這就是我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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