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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報告會結束後,一個斷腿傷員拄著拐杖,金雞獨立,振臂喊起了口號,向家鄉人民學習,英勇戰鬥,保衛社會主義建設成果!人在陣地在,誓死不後退,打敗美帝野心狼!一時間小小的山坳裡口號聲此起彼伏。程先覺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些五顏六色的野花,抱在胸前,送給了舒曉霽。舒雨霏迎著舒曉霽說,小妹,你長大了,你講話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我的那個跟屁蟲小妹。舒曉霽快樂地笑著說,大姐,時代在進步,我們也在長大。不過,比起你和三姐槍林彈雨、出生入死地保家衛國,我的進步還很渺小啊!舒雲舒拉著舒曉霽的手說,爸爸媽媽要是看見我們姐妹在朝鮮戰場上相逢,不知道有多高興。我們照個相吧。舒曉霽說,好哇,我這有相機,誰來給我們合影?肖卓然說,當然是三姐夫了,三姐夫當過照相師啊!然後就合影,三姐妹合影完了,肖卓然又招呼汪亦適和程先覺一起照,再然後,舒氏三姐妹同醫療隊和傷病員一起合影。

  吃飯沒有餐廳,醫療隊長柴效鋒關照,給舒家姐妹一個炮彈箱,幾個罐頭一擺,幾把炒麵一泡,就算宴席了。柴效鋒給舒曉霽出主意說,你們舒家三朵金花都到前線來了,你可以寫一篇報道,抗美援朝金達萊盛開,保家衛國三姐妹出征。程先覺說,隊長太英明了,古有花木蘭,今有三姐妹。舒雲舒說,我們有什麼好寫的,要寫就寫那些戰鬥英雄。舒雨霏說,英雄就在身邊,前方有英雄,我們搞醫療的也有可歌可泣的事蹟。柴效鋒說,對了,舒記者,你可以寫寫汪亦適同志,這個同志自從來到朝鮮戰場,可以說超常發揮,在第三次戰役中,先後做過幾百例手術,為我們的官兵解除了很大的痛苦,受到了兵團首長的表揚。

  舒曉霽興奮地看著汪亦適說,亦適哥,真的啊?難怪爸爸說你德才兼備,我把你的事蹟寫成文章,爸爸和汪世伯一定會高興的。汪亦適說,算了小妹,我做的都是分內的事情,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要寫,也等戰爭勝利之後。舒曉霽說,亦適哥,這篇文章我一定要做,這不是為你個人樹碑立傳,這可以教育後方廣大青年,激發愛國主義熱情。汪亦適說,小妹,你聽說過「四條螞蚱」的來歷嗎?舒曉霽說,聽說過,是我爸爸給你們命名的,意思是讓你們同舟共濟,振興民族醫藥事業。我好像在三姐的閨房裡見過你們「四條螞蚱」的合影照片。你們倒是意氣風發啊!汪亦適苦笑說,那時候年輕嘛,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舒曉霽說,什麼叫那時候年輕啊,這才過去幾年,難道你們就老了?汪亦適說,時代驟變,一日長於一年,我確實感到老了。舒曉霽說,那你要調整心態,跟上形勢。革命者永遠是年輕。

  汪亦適說,你看現在,我們那「四條螞蚱」,已經有三條在抗美援朝戰場上。而我們中間學業最好的,你知道在哪裡嗎?舒曉霽說,不知道,學業最好的人自然應該在最好的地方吧?汪亦適說,不,他在國內,在監獄裡。舒曉霽說,啊,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花崗岩腦袋鄭霍山,在三十裡鋪我們一起見過的。那是你們「四條螞蚱」的敗類。汪亦適說,老四,話不能這麼說。我希望你這個無冕之王幫我做一件事情。回到皖西城之後,到三十裡鋪監獄看望一下鄭霍山,勸他痛改前非,爭取寬大處理,早一點出獄,為新中國做點有益的事情。舒曉霽說,那個神經病,值得你為他操心嗎?我聽說他非常不識好歹,好像還拖累過你,你幹嗎要管他的事?汪亦適笑笑說,那是兩回事。

  隨著戰局的變化,皖西慰問團在風化裡只待了兩天就離開了,前往東線慰問另一支部隊。就在慰問團離開的第二天,705醫療隊奉命前行到長涇河北岸待命。沒想到就出事了,當天淩晨,長涇河志願軍防線遭到聯合國軍的猛烈衝擊,志願軍兩個團被沖散。705醫療隊是最後撤出戰區的,因為傷員驟增,二十多人的醫療隊要承擔三百多名輕重傷員的轉移,任務十分艱巨,行動自然緩慢。在長涇河北岸的馬連峒高地,同美軍一個排遭遇,柴效鋒和肖卓然率領警衛排同敵人直接交火,企圖打開一條血路殺出去,但是因敵人火力太猛,突圍不成,柴效鋒陣亡。一顆子彈從肖卓然的左臉頰穿過,從此臉上落下了一道疤痕。肖卓然率領警衛排剩餘的十幾名戰士,連柴效鋒的屍體也沒有來得及搶回,就被逼到了山坳裡,將近四百名醫務人員和傷病員全都擠在馬連峒西北角這塊不到三百平方米凹凸不平的溝壑裡。汪亦適就是在這個環境裡領略到肖卓然的指揮員風采的。

  肖卓然和柴效鋒組織突圍的時候,醫療隊由程先覺帶領,沿馬連峒西邊的山道轉移,待肖卓然返回,舒雲舒驚叫著迎上去,要為肖卓然包紮。肖卓然說,不要大驚小怪,馬上召開支部擴大會,吸收輕傷員中有戰鬥經驗的幹部參加。舒雲舒和程先覺等人便到傷員中詢問,請幹部舉手,一會兒就過來了七八個輕傷員,其中有一三五師某部副營長馮國得、指導員嚴風海、副連長孫西峰。肖卓然讓這幾名傷員留下,其餘人待命。會上肖卓然宣佈柴效鋒犧牲的消息,成立緊急黨支部,由他擔任支部書記,負責這支隊伍的一切行動,馮國得為第一代理人,程先覺為第二代理人。由馮國得和嚴風海負責作戰行動指揮,孫西峰負責組織重傷員自救,程先覺負責清理醫藥和彈藥,砍樹剝皮捆綁擔架。

  肖卓然從傷員中要到了一張作戰地圖,同馮國得一起分析了處境,認為以目前的戰鬥力狀況,不宜馬上突圍。而現在棲身的這塊山坳——肖卓然把它命名為紅河谷,上面是懸崖,一面臨河,一面是原始森林,地形險要,唯一的出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易守難攻,敵人的重裝備無法逾越,即便是步兵也不好輕易通過。肖卓然的意見是,憑藉天險,做好警戒,在此堅守,同時派有經驗的輕傷員,分三批攀緣馬連峒,尋找主力。若晚間同大部隊仍然聯繫不上,則伺機向長涇河方向轉移。馮國得等人完全同意肖卓然的分析和意見。

  會後大家即分頭行動,汪亦適和舒雲舒、舒雨霏、陸小鳳等醫生被分為六個小組,對重傷員進行急救處理。程先覺組織輕傷員進行自救,並擔負力所能及的護理工作。

  這邊沒有出現突圍的跡象,對峙的七號高地上的美軍也就沒有貿然進攻,兩邊形成對峙狀態,都在虎視眈眈地窺視著對方的行動。沒想到這一僵持就僵持了十多個小時。到了下午五點多鐘,醫療隊唯一的一部已經被炸毀了的電臺,經過幾個輕傷員鼓搗,居然有了電波,肖卓然大喜過望,指示那個號稱電臺班長的輕傷員調頻搜尋,果然同一三五師師部取得了聯繫。師部也在著急尋找這支失蹤的特殊隊伍,指示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就地堅持自救,等待援兵。師部的意見同肖卓然的設想不謀而合,這讓肖卓然有了很大的自信。師部通報了戰場情況,封鎖紅河谷出路的美軍只有一個排,但是這個排同時也在我軍主力的圍困之中,他們同樣進退兩難。只要我方不輕舉妄動,估計僵持局面暫時還是可以維持的。

  肖卓然的傷口是汪亦適處理的。這次他沒有讓舒雲舒擔任他的助手,而是請舒雨霏為他助刀。肖卓然的臉頰有一處兩釐米長、平均寬半釐米的粉碎性骨折。因為肖卓然堅持節省麻藥,汪亦適在剝離碎骨的時候,舒雲舒把自己的手放在肖卓然的嘴裡讓他咬,結果手術做完了,舒雲舒的手完好如初,只有肖卓然的滿腦門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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