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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這段時間,88師的各種消息不脛而走。一則消息說,軍區鐘盛英參謀長聽說88師出事之後,痛心疾首,傳出話來說,88師這樣的部隊,在新時期經受了新的考驗,交給范辰光這樣的人不合適,范辰光觀念太滯後,跟不上時代;交給岑立昊這樣的人也不合適,岑立昊太超前,不切合實際。88師這樣的部隊,就交給劉尹波這樣的人最合適,既不因循守舊,也不標新立異,既有思想政治工作經驗,又有軍事理論功底,腳踏實地,穩中求勝。於是就傳出一個說法,說劉尹波可能要改行升任師長。

  劉尹波也聽到了這種傳說,不是全信,也不是全不信。劉尹波在苦笑之餘,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優劣短長,再三掂量,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接岑立昊的班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在大的問題上,他追求滿分,至少也是九十分以上,那麼,他留給你的空間很小,你只能在一些無足輕重的細節上顯示你比他更深入,更勤奮。岑立昊在88師擔任師長不到兩年,在官兵心目中樹立的形象已經是牢不可破的了,已經建立了具有相當高度的參照系。你接他當師長,你的一舉一動都被官兵們看在眼裡,比較在心裡,你本來不平庸,但是你還是經不住這樣的比較。在岑立昊這顆太陽照射過的地方,你就是竭盡全力,你的光也是遜色的。

  為了避開師大院形形色色的怪異目光,岑立昊安排林林帶著岑驍漢,暫時住進了103醫院的單身宿舍裡,避開這個風頭,以免孩子受到刺激。

  在88師的多事之秋,心情不能平靜的還有路金昆和馬複江,這兩個人都是當年和岑立昊一起參加執行邊境任務的,那時候路金昆是副團職,岑立昊和馬複江都是正營職,十年後岑立昊從總部和F國鍍了一身金回來當了師長,他們兩個人都是副手,早就覬覦師長一職,現在,也該動一動了,就是輪流坐莊,也該輪到他們了。

  還有一種說法,說是辛中嶧還要從政委的位置上改回來當師長,劉尹波接任政委。劉尹波覺得這個安排相對比較科學,而且他的夫人李蓁在集團軍秘書處當處長,消息來源也相對可靠些。

  在心靈受著熬煎的日子裡,岑立昊給翟志耘打了電話,要求去看蘇寧波,被翟志耘一口回絕了。翟志耘說,「別說蘇寧波現在不想抛頭露面,就是能見,以你現在的心態,也不宜去,彼此傳染傷感,彼此都沒有好處。」

  岑立昊說,「老翟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現在心裡空得很啊,我都覺得我快受不了了,讓我去吧。讓我去哭一場。」

  翟志耘說,「那更不能去了。你還是調整自己的心態吧。老岑我知道你,你不會垮下來的。過了這個坎,你還是一隻虎。」

  各級工作組撤離88師的當天晚上,辛中嶧請岑立昊吃飯,說是要為岑立昊搞「壓驚」,岑立昊欣然從命。

  沒帶司機,也沒找別人作陪,兩個人換上便衣,岑立昊自己開了一輛三菱越野車,把辛中嶧往彰原市中心拉。路上,岑立昊說:「去黃土地烤肉店吧,你我都是窮人,別太破費了。」

  辛中嶧說:「這些天來,你我受盡煎熬,我請你也好,你請我也行,總得吃點好的嘛。我看別吃烤肉了,我們去鮑翅王海鮮城怎麼樣?」

  岑立昊說:「實事求是地說,我還是喜歡味道重的。」

  辛中嶧說:「我也實事求是地說,我還沒吃過鮑魚。魚翅倒是吃過一次,還出了個洋相。我給你講個故事。朱崇君你認識吧?」

  岑立昊說:「不認識,聽說過。在99師當過副師長,轉業在民政局當局長,現在是彰原市副書記,據說在彰原地面上很有神通,呼風喚雨。是他吧?」

  辛中嶧笑笑說:「就是他。那次范辰光請他,邀我和劉尹波、翟志耘作陪。乖乖,那個排場,譜擺大了,別的不說,就說第一道菜,就是一碗稀湯,裡面有一撮粉絲,我覺得是鮮雞湯燉的,味道是好啊,粉絲吃完了,又上來一小碗米飯,是好米,雪白雪白的,透亮,我看也就是一兩二兩的,泡在湯裡,味道確實不一般。你想,我這個飯量,二兩飯哪裡夠吃啊?我稀裡糊塗就把它幹下去了,覺得不過癮,叫小姐,再來一碗。劉尹波在下面直踢我,嘀咕說,每人就一碗。他媽的,我一下就火了,不就是個鳥湯泡飯嘛,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偏要再來一碗。范辰光搞得沒法,只好讓小姐再單獨給我上一碗。後來才知道,那東西叫什麼魚翅撈飯,還是高級的魚翅,一盅888元,光那道菜我就快吃了他一千八。後來劉尹波告訴我,那頓飯范辰光花了將近兩萬元。乖乖,狗日的真敢吃啊。」

  岑立昊開著車,說:「一頓飯吃了我們88師全體常委一個月的薪水。媽的,太腐敗了。」

  又說:「老首長你恐怕要提醒范辰光,他當個工商局長,每月工資不過千把元,這樣吃早晚要吃出問題。」

  辛中嶧說,「我是說他了,范辰光拍著胸脯跟我說,『請老首長放心,我范辰光別的不敢保證,兩袖清風絕對敢保證,不往家拿,不往口袋裝。我就是一條,吃了喝了,做人情了,拉到茅坑裡,查都查不出個名堂,只能查出一泡稀屎。』」

  岑立昊說,「這個老範,出其不意。」

  辛中嶧說:「我們兩個不腐敗,自己掏腰包高消費一下怎麼樣?去鮑翅王。今晚咱們單獨吃鮑魚,免得以後在公開場合第二次出洋相。」

  岑立昊說:「那些東西有兩種人吃,一種是資產階級的傻子,二是無產階級的敗家子。我們兩不靠,還是吃烤肉實在。」

  辛中嶧說:「那就聽你的。」

  辛中嶧約岑立昊出來吃飯,是想給岑立昊改善一下心理環境。

  這段時間,88師的幾名主要領導關係很微妙。比較可靠的消息是,岑立昊的師長肯定是保不住了,辛中嶧再改行當師長。這種傳說使辛中嶧感到很尷尬。退回幾年,讓他當師長,他會覺得天經地義,沒有當上他也確實感到不公。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岑立昊回到88師近兩年,像一台大噸位的推土機,把那些積累已久的壞的習氣和不良的作風推得七零八落。同時他又是一台大噸位的壓路機,一遍又一遍地從這塊虛泡鬆軟的土地上碾過,把很多縫隙都夯實了。至於出現的問題,並不是岑立昊一手製造的,那些問題實際上早就潛伏在部隊的肌體內,誠如岑立昊說的,天災也好,人禍也好,不管是屬￿制導系統的問題還是人為的問題,但根子都埋在88師,今天不出,明天也可能會出,晚出不如早出,戰時出不如平時出。岑立昊還有一句話,出在別人身上,不如出在我身上。辛中嶧當然能夠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沉層含義,那是一種自信的表現,也是敢於承擔責任的勇氣的表現。在這種時候,如果真的把岑立昊免了,而讓他再改行接任師長,彼此的關係倒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他這個上了年紀的新師長該以怎樣的姿態工作,該怎樣打開局面,該怎樣對待岑立昊策劃的那些為了提高戰鬥力的舉措,的確是一個讓他頗費腦筋的問題。

  辛中嶧必須承認,儘管他帶兵口碑很好,但他仍然屬￿維持型的。真正從實戰出發,著眼與長遠建設,他既缺乏岑立昊敢作敢為的魄力,也沒有岑立昊那樣點穴一點就准的敏銳,更沒有岑立昊那樣胸有成竹的雄才大略。兩年前,辛中嶧曾經對沒有當上88師的師長而耿耿于懷,可是今天,辛中嶧是多麼不希望當那個師長啊!只要是岑立昊還在師長的位置上,他還是當個政委的好!

  在黃土地烤肉店裡,兩個人要了一個小包間,點了兩道涼菜、兩道熱菜,開了一瓶茅臺,相對而坐。

  辛中嶧舉起酒杯說:「立昊,你是一條漢子,我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話來安慰你,當然,你也不需要安慰。」

  岑立昊說:「老團長,你是不是為我擔心?」

  辛中嶧說:「有點。我後悔我沒有阻攔你。我這個老同志,本來應該想得更周密一點,更穩妥一點。」

  岑立昊說:「老連長,老團長,老首長,這就是你的局限性。如果我們把什麼事情都想得周密穩妥,滴水不漏,那麼,等我們想好了,戰爭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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