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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三

  轉眼之間,到YKT軍事學院進修已經過去了半年,這半年把岑立昊一干人等折騰苦了,死記硬背倒是不在話下,各種原則、規則、國際軍事法規以及信息網絡戰爭的大量新概念、新知識大都能融會貫通,難以過關的是技術性很強的信息化指揮運用,這完全是不同於過去的圖上作業,兵力部署、火力分配、時間計算、階段劃分,幾乎全是過去聞所未聞的,因為編制體制以及火力兵力的等因素制約,過去腦子裡沒有這些概念,現在有了新觀念,腦子裡又有與此差距甚大的現狀構成的障礙,因此這些新觀念又重新變得抽象和模糊。但是在單元考核時,中國留學生還是拿到了好成績,其中孔憲政和岑立昊還進入了前十名。

  在現代戰爭中,技術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技術是萬萬不能的。

  經過半年相處,岑立昊逐漸發現考夫特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敵視或者輕視中國留學生,尤其是看見岑立昊經常在模擬室裡加班,覺得這個中國軍人很有韌勁。有一次考夫特還跟岑立昊聊了一陣子關於戰爭與和平的問題,這個問題當然是岑立昊深思熟慮的東西,其實它也是每個軍人都會深思熟慮的東西,考夫特特意選擇這個話題也說明了這一點。考夫特果然是個中國通,只不過沒有傳說的那麼懸乎,中國話會說一些,但還有點生硬。

  岑立昊說,「中國最偉大的軍事理論鼻祖孫子的著作,開宗明義第一段話就說得非常清楚,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也,也就是說,不要輕易發動戰爭。那麼,一旦戰爭不以我們的意志爆發了,怎麼辦呢?孫子還有一段話,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他還說,上戰不戰,上謀不謀,上伐不伐。我想這應該看成是戰爭的最高境界。」

  考夫特說,「經典,不朽。可是岑先生,請你從一個中國軍官的角度,站在中國軍隊現實的基礎上,談談怎樣才能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呢?」

  岑立昊說,「很簡單,勢均力敵,形成對峙。」

  考夫特說,「那麼你認為中國軍隊現在,譬如,同我們國家的軍隊比較,是不是勢均力敵。」

  岑立昊說,「這個力是一個綜合的東西,它包括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文化的。如果單純從軍事實力的角度上看,我們中國軍隊同貴國軍隊相比,各有千秋,儘管我的裝備比你落後,儘管我的戰鬥力結構不盡科學,甚至我的兵員素質不高,但是,如果我們兩個國家發生戰爭,我相信,勝利是屬￿我們的。」

  考夫特瞪著一雙碧藍的眼睛盯著岑立昊看,神態天真,像個嬰兒:「岑先生,你能告訴我你的依據是什麼嗎?」

  岑立昊狡黠一笑說,「對不起,這是秘密。作為兩個不同國家的軍人,我們似乎沒有必要深入討論這個問題。」

  考夫特也笑了,「我知道你們的法寶是什麼,但是我也不說。但是我有一個非常奇怪的想法,我希望我們能夠一起參加一場戰爭,而且在戰爭中成為敵對的雙方,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意思是……而且不是打高技術戰爭,而是常規戰爭,甚至是冷兵器戰爭。我們兩個人,都像你們中國古代戰爭文學裡描述的那樣,佈陣謀局,運用智慧,一決……」

  岑立昊說,「一決雌雄。」

  考夫特說,「對,就是一決雌雄。可是我們後來都發現,對方是強大的,彼此都是不可以戰勝的,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繼續打下去呢?於是我們握手言……」

  岑立昊說,「握手言和。」

  考夫特說,「No,是握手言歡。我們在兩軍陣前,選擇一塊鮮花盛開的地方,我們的天空陽光燦爛,我們的士兵奔走相告,而我們,我和你,我的太太和你的太太,品嘗百年美酒,沐浴和平的陽光,那該是多麼讓人陶醉的事情啊!」

  岑立昊說,「詩意的戰爭和戰爭的詩意相融合,確實是天上人間啊。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那就是我們軍人的盛典。謝謝你考夫特將軍給我描述了這樣令人神往的戰爭結局。」

  「可是……」考夫特眯起眼睛看著岑立昊說,「你不會突然拔出劍來,置敝人於死地吧?」

  岑立昊說,「你還是不瞭解中國軍人啊!中國人幾千年來都在戰爭中顛沛流離,中國人更需要和平,更珍惜和平。這就是我們之所以堅持強調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原因。即便像孫子這樣絕無僅有的偉大的軍事家,也還是把不戰作為戰爭的最高境界。我們是汲取在中國傳統軍事文化的泉水中長大的,我們的骨骼和血液都是和平的渴望在湧動。但是,考夫特將軍,我也必須在這裡強調,已故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締造者毛澤東有一句話,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保衛領土完整,保衛人民生命財產,這不過分吧?但是我不希望我們兵戎相見,如果真的到那一天,那就不以我們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了,儘管我們曾經是同學和朋友。」

  考夫特說,「我和你的願望是一致的。我們為什麼總是談論這些不可思議的話題呢,在這樣好的天氣裡,我們應該談談愛情,談談女人。岑立昊先生,據我所知,貴國對於兩性關係好像有點過於……鄭重其事了,你不覺得壓抑嗎?」

  岑立昊笑道,「兩種文化,必然產生兩種倫理道德觀和不同的習俗。但是我尊重你們的自由,因此也希望你尊重我們的自由。」

  考夫特說,「你認為你們是自由的嗎?」

  岑立昊說,「在我看來,自由是以不自由作為代價的,在這方面過於自由,在另外一些方面可能就不那麼自由,一部分人過於自由,另一部分人可能就不那麼自由。絕對的自由是不存在的。」

  考夫特說,「啊啊,岑立昊先生是個雄辯家。請教閣下,什麼樣的自由才是最大的自由呢?」

  岑立昊說,「心靈,只有心靈的自由才是最大的自由。」

  事後岑立昊總結那次談話,實際上那就是一場戰爭——戰爭的特殊階段、即以非暴力形式存在的僵持階段。在這個世界上,也包括在那塊草坪上,只要有兩類不同性質的軍人存在,就沒有絕對的和平,只有相對的平靜,而在平靜的背後,從國家的角度講,是綜合國力和軍事實力的對峙,只有當對峙雙方實力相當勢均力敵的時候,這種相對的平靜才會出現。從那片草坪的角度上講,是個人意志、智慧和人格的較量,正因為有人在這片草坪上同潛在的對手討論戰爭問題,還有另外一些人在挖空心思抱著陳舊的裝備尋找不陳舊的辦法,戰爭才沒有以暴力的形式出現。否則,傲慢的考夫特會跟你磨嘴皮子嗎?門都沒有,有時間他還不如去泡妞呢!

  現在岑立昊確認了,考夫特確實不是等閒之輩。在這批留學生中,真正參加過戰爭的不是很多,考夫特是其中名氣較大的一位,在六年前中東地區的「飛虎行動」中,他曾率領一個營孤軍深入到對方縱深,搜尋對方的師指揮所,被包圍後督部死打硬拼,終於殺開一條血路,創造了現代戰爭海底撈月的奇跡。

  自從有了那一次無邊無際的閒扯,岑立昊對考夫特就不像過去那樣了處處看著不順眼了。中國人也好,外國人也罷,只要他是個人,他都必然具備人的基本素質,只要不是在戰爭中你死我活,那麼在彼此的身上都有常人所有的優點和缺點。況且,在沒有明確敵我關係之前,岑立昊認為考夫特是一個人味很濃的人。

  後來孔憲政告訴岑立昊,「考夫特這傢伙很倔,聽說他去年還是少將,因為對一次考核有意見,同上司鬧翻了臉,結果被摳掉了一顆星。」

  岑立昊說,「那厲害,光憑敢跟頂頭上司鬧彆扭,不惜降銜一級,就可以看出此人的膽量和胸懷,無所畏懼,不患得患失,敢於堅持,一般人能做得到嗎?」

  孔憲政說,「所以啊,鬥爭將是長期的,艱巨的。」

  岑立昊笑笑。

  後來岑立昊對考夫特又多了一份關注,他覺得考夫特這個人挺有代表性,除了文化和意識形態的差異以及使命職責的區別,就人格而言,他還是能夠認同考夫特的,作為軍官,他有理由認為考夫特的身上有一些他說不具備的東西或者說是被壓抑了東西,也自然有些值得學習的東西。學學考夫特沒錯,這也算是以夷之長以制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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