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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十一章

  一

  岑立昊拎著一隻皮箱到北京報到,鋪蓋卷子和幾箱子書,全都交給了火車托運站。幾年後他聽見一位領導同志說過這樣的話,當兵三十餘年,搬過二十多次家,每次都累得屁兒顛顛,每次都搬丟一些東西,但他還是很喜歡搬家,無論是調動、提升、入學還是換防,每搬一次家就意味著一次提升或提升的可能,這就是所謂的「人挪活,樹挪死」。

  但岑立昊不知道他這次搬家意味著什麼。嚴格地說,他這次還不算搬家,老婆孩子過不來,他還沒有獲得搬家的資格,多少還有一點盲流的感覺。

  最初的一個月,他住在辦公室裡。辦公室裡的東西,連同牆上斑駁的粉刷痕跡,都屬￿總部,都屬￿上層建築。只是,保險櫃裡又增加了幾十公斤重的資料來自基層,那是範江河留給他的,自從到團裡工作之後,那些資料他很少再有機會翻閱了,但他仍然需要它們伴隨在身邊,尤其是現在。

  他沒想到他一個野戰軍的團長,到了這裡之後的工作竟然是從一些雞零狗碎的事情開始的。

  岑立昊到達六局之後遇到的第一位頂頭上司是是Z部六局的副局長宮泰簡,宮副局長對他比較關照,張羅著幫他安排辦公室,領取各種辦公用品,介紹領導和同事,又領著他到食堂、理髮室、衛生所等生活服務部門熟悉情況,方方面面顯得無微不至。

  但沒幾天,就有一件事情讓宮泰簡對岑立昊很有看法。

  因為六局工作性質涉密程度較高,局裡沒有配公務員。按照約定俗成的慣例,新調到總部機關的幹部,尤其是從下面部隊進京的幹部,最初的工作既要大處著眼,小事也不能馬虎,譬如上班之前打掃衛生,整理辦公室,給局長副局長打打開水之類。但岑立昊來了幾天之後仍然沒有在這方面有所表示。宮泰簡覺得這個新來的參謀工作起來倒是挺勤奮,就是不大在乎小節,便暗示他,在局務會上很有針對性地表揚內勤參謀張固增,說張固增勤勤懇懇,兢兢業業,老老實實,成天幫大家做好事,一說要檢查衛生,他勇挑重擔,冒著生命危險爬到窗外擦玻璃,洗手間有氣味了他不吭不哈地搗下水道。先進事例舉完,宮泰簡又從思想教育入手,什麼「小中見大」啦,什麼「從小事做起」啦,什麼「細小的工作可以反映人品」啦等等,給岑立昊猛灌了一通。

  但岑立昊不以為然,這些道理他在團裡也說過,但那是跟他的兵說。因為同辦公室的另外三個同志都拖家帶口,早晨要坐班車,他一個臨時單身漢,早飯後只要有時間,把大辦公室收拾好還是能夠做到的,這不是工作需要,但這是公德對人的要求,岑立昊自然不會馬虎,但還是有點不拘小節,小事就是小事,能做這些小事的人普天之下哪裡沒有?他岑立昊一個野戰軍的團長千里迢迢調到總部來,可不是來做這些事情的。你讓他研究個戰例,制定個方案,或者為領導推敲一個觀點,他可以徹夜不眠通宵達旦,但是,讓他拖地,多拖一平方米都困難。不僅如此,他還很看不起宮泰簡和宮泰簡推崇的那個張參謀,覺得他們老是拿這些瑣碎工作津津樂道的樣子很可笑,也很可悲。

  有一次,宮泰簡瞅個機會,對岑立昊說,「你看何局長的辦公室一直都是張參謀幫著整理,張參謀也是老同志了,你初來乍到的,人又年輕,細小的工作可以多幹一點。」

  岑立昊當時沒吭氣,只是笑笑。

  過了兩天,宮泰簡見岑立昊沒有動靜,覺得這小子確實挺傲氣的,就想找個機會開導開導他。恰好當月中旬有一個全國做好事的節日,要各部局組織人員打上橫幅上街修車、理髮、掃地,何局長在昌平寫材料,讓宮副局長負責。宮泰簡挨個辦公室動員,別人都是踴躍參加,惟獨岑立昊埋在辦公桌上裝聾作啞,宮泰簡忍不住走過去說:「岑參謀,做好事是一項政治任務,你剛到局裡不久,還是參加一下的好。」

  岑立昊抬起頭來說:「明天要研究703演習方案,好多例證不充分,等會還要跑電教室。我能不能請個假?」

  宮泰簡一聽就不高興了,說:「小岑呀,有句話我早就想跟你講了,我在局裡工作十幾年了,像這種走向社會做好事,代表我們總部機關的形象,同志們從來都是踴躍參加,沒有特殊的情況,一般是不請假的,就是有點特殊情況,能克服的儘量克服,能參加的還是要儘量參加。晚上加個班不就什麼都有啦?」

  岑立昊說:「可是我既不會修車也不會理髮,我去幹什麼呀?」

  宮泰簡說:「會不會幹什麼是技術問題,去不去是態度問題。」說完又補充一句:「你岑參謀在這方面可是一直都很被動啊。」

  岑立昊來了情緒,說:「上大街做好事,兩種人有態度就行了,一是工人階級,二是党和國家領導人。前者是履行職責,後者是精神導向。我看我去不去並不重要,我這裡正經的事都忙不完了,何必去湊那個熱鬧?」

  宮泰簡火了說:「岑參謀,我提醒你,在這個院子裡工作,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岑立昊把面前的材料往桌子上一放,說:「宮副局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有擺正位置了?」

  宮泰簡說:「你一個剛進總部機關的團級幹部,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不否認你工作上有能力,但是,細小工作你也應該主動一點。」

  岑立昊說:「請宮副局長舉例說明,我哪點細小工作不主動了?」

  宮泰簡說:「今天是個例子。還有,我讓你幫大家打掃衛生,你充耳不聞。國慶節西城區組織歌詠比賽,部裡組織代表隊,你找出各種理由不參加。這些都是集體觀念不強的表現。」

  岑立昊說:「我記得我的調動命令上明明寫的是調我來來當參謀,而不是當公務員的,也不是來唱歌的。工作以外的事情我憑自己的興趣,你宮副局長沒有權力強求我。」

  宮泰簡無比惱火,說:「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說你的位置沒擺正嗎?你現在的態度就能充分說明問題。你以為你當過團長就了不起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在這個院子裡,光師以上的幹部就能編幾個團。這不是你的團隊,我建議你放下你的團長臭架子,夾著尾巴做人。」

  岑立昊也火了,說:「我放下團長的臭架子也還有正團職參謀的臭架子。把該我幹的事情交給我,小事讓別人去幹好了!」

  宮泰簡說:「你岑立昊太狂妄了,你要對你的言行負責!」說完,摔門而去。

  但是,第二天上班之後,宮泰簡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就岑立昊的「集體觀念不強」的問題做文章,反而主動到岑立昊的辦公室裡過問703演習方案的準備情況,解釋說他昨天不冷靜,批評有欠公允,請岑參謀不要太介意了。

  後來岑立昊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宮泰簡向何局長狠狠地告了岑立昊一狀,何局長沒把這事當回事,並且告訴宮副局長,唐部長對岑立昊同志很重視,指名要岑立昊參加全軍訓練大綱的修改工作,以後那些無足輕重的活動儘量少讓岑立昊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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