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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十章

  一

  趙王渡橋頭上有一塊碑,碑文依稀可辨:成王七年,秦與趙相拒彰地長陽,趙使緱越將拒秦,秦勢猛,數敗趙軍,緱越忍辱蓄勢,固壁不戰,秦數挑戰,緱越終不肯,欲以劣兵疲優敵。趙王信秦之間,間曰:秦之所畏,獨白馬將軍兆援。趙王以兆援代緱越,兆援才疏剛愎,建功心切。秦將柏恚聞之,起奇兵,連縱橫,佯敗走,斷糧道,分斷趙軍為二,士卒離心,校尉喪志,四十餘日,哀鴻遍野,兆援怒而出戰,輕軍貿進。秦軍射殺兆援,數十萬眾遂降秦,趙王棄城渡彰河遁之……

  於是就有了一個千年風雨的趙王渡,像一塊傷疤橫亙在中原沃野之上,昭示一段輕信輕敵的戰爭悲劇。

  這段時間,岑立昊常常在傍晚到機場西跑道散步,獨自一人,若有所思,走走停停,有時候走得很遠,走到趙王渡口,去看那充滿傳奇的長陽遺址。那段碑文他過去曾經看過,如今看來,滋味又有很多不同,竟然很像自己的麥城。

  洗劍地區抗洪搶險結束後,岑立昊的日子不太好過。常委開了民主生活會,倒是和風細雨,批評起來也是避重就輕含糊其辭。

  岑立昊為自己在洗劍地區暴露出來的獨斷專行感到震驚,幾次在團黨委會上真誠地做了檢討,大家也就把話說通了。

  然而不久又有一封群眾來信落到師政治部,列舉岑立昊九條問題,連當排長當連長時候的問題都寫上了:軍閥作風,打裁判,罵戰士;在W-712演練中瞎指揮,導致266團在拖了全師的後腿;領導作風粗暴,有些營連幹部見他如老鼠見貓,隔著一百米外就準備敬禮;擅自篡改訓練大綱,三大技術訓練人員時間內容三不落實;有單純的軍事觀點,以學習軍事變革和高科技戰爭理論為藉口,佔用政治教育時間……核心問題是在1995年夏秋之交的洗劍地區抗洪搶險中,剛愎自用,淩駕於黨委之上,擅自指揮扒鐵路運鋼軌,導致2號地段兵力虛弱,幾乎造成重大損失。

  這件事情很快就在266團傳開了,儘管師政委岳江南到266團做了工作,要求266團常委維護岑立昊的威信,要岑立昊正確對待群眾的反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但岑立昊還是空前感到了壓力,在鬱悶的日子裡,他向師黨委遞交了一份請調報告,表示可以到師裡當副參謀長,也可以調到其他團當團長,實在不行,降職當副團長。再當266團的團長,他有點駕馭不住局面了。

  但是這份請調報告沒有被批准,後來鐘盛英副軍長知道了,把岑立昊叫到軍裡狠狠地訓了一頓,說:「就這麼一點小挫折都經受不起啦?那也太小家子氣了,那還怎麼談得上搞現代化啊?錯誤和挫折教育了我們,我們要變得聰明起來,在哪裡摔倒了,就從哪裡爬起來,站直了,昂首挺胸往前走,那才是好漢。」

  事情以岑立昊獲得一個行政警告處分而告以結束,這已經是他獲得的第三個處分了。

  翌年初春,總參N部唐雲際副部長帶領工作組到22集團軍檢查軍事高科技學習情況,像是不經意地向鐘盛英問起了岑立昊的情況,說是看過這個同志寫的文章,思想比較超前,看問題比較敏銳。

  鐘盛英同唐雲際是國防大學時期的同學,關係較好,說話也就直來直去,鐘盛英說,「思想比較超前值得提倡,行動超前就容易出問題;看問題靠的是才華,解決問題靠的是智慧。這個同志一路小官當上來,很順當,欠就欠磨煉,不成熟啊,當個團長有點吃力。」

  唐雲際感到意外,說,「哦,會是這樣?我從前年就開始關注這個同志,他提出的很多見解都是方向性的問題,譬如邊境防務對峙,精兵優裝,也包括戰時運輸保障,問題都提在穴位上。我這次來,還想考察一下呢。」

  鐘盛英聽了這話,心中一喜,說,「那很好。這個同志兩次參戰,就戰爭而言,的確有一些獨到的思考,職業精神也很強。雖然當團長遇到一些麻煩,但這主要是性格原因造成的,倘若調到總參去當個參謀,開闊一下視野,薰陶一下涵養,把他的長處拉長,把他的短處壓短,那可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然後就把岑立昊的情況介紹了一下。

  唐雲際似乎還是有點失望,說,「我要考察岑立昊,可不是讓他去當參謀的。我們部裡局長副局長都比較老化,機關味也太重,不瞞老同學說,我這次來王部長還給了我一個任務,就是從基層建制部隊、主要是從野戰軍物色幾個當過團以上軍事主官的優秀幹部,優化部裡的中層結構,那是要當局長副局長的。這個同志的經歷、才幹都是符合條件的。他今年多大歲數?」

  鐘盛英想了想說,「三十五六吧?不超過三十六。」

  唐雲際說,「年齡也合適。只是,如果這個同志過於自負,在總部機關是不是合適?」

  鐘盛英笑道:「在這裡不合適不等於在那裡不合適,在下面不合適不等於在上面不合適。你唐部長那裡是什麼地方啊,天子腳下皇家城府,別說岑立昊還不是那種冥頑不化的花崗岩,就是花崗岩,到你手下他也得軟。要不這樣,明天我把他叫來,面試一下怎麼樣?」

  唐雲際沉吟片刻說,「也好,總得有個直觀感覺吧。」

  第二天早上,岑立昊就出現在唐雲際的面前,一看,果然精幹,就是有點拘束,好像不大敢說話。鐘盛英說,「岑立昊你別裝得像耗子似的,266團不少人說你是岑老虎,老虎就是挨頓揍還是老虎。不蹺二郎腿是對的,但是也不要把腿繃得那麼直,這是我的辦公室,不是訓練場。」

  又對唐雲際說,「看看,上什麼山走什麼路,見什麼人蹺什麼腿,這不一下就老實了?」

  唐雲際笑笑說,「小岑放鬆點,我又不是來調查你的。隨便聊聊。」

  然後就開始聊,家庭,學習,部隊情況。聊著聊著,唐雲際就提了一些問題,諸如官兵分訓的問題,基層建設的問題,訓練大綱改革的問題,岑立昊都字斟句酌地做了回答,倒也得體。

  聊了一會兒,唐雲際突然提出了一個冷僻的問題,說,「前幾年我看到過一篇文章,作者也是貴部的,一個叫劉尹波的同志,談高技術條件下提高戰鬥力和傳統戰法的辯證關係,說了八個字,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軍科有個教授把它的高度上升到中國革命戰爭理論對軍事高科技的指導,你覺得用這八個字來指導我們今天的現代化戰爭是不是有點脫離實際了?」

  劉尹波的那篇文章岑立昊自然不會不注意,其實那只是就事論事的一篇小小的隨感,但軍科專家借題發揮,搞出不少新觀點出來。文章說,土地革命時期,你打你的正規戰,我打我的遊擊戰;抗日戰爭時期,你打你的速決戰,我打我的持久戰;解放戰爭時期,你打你的陣地戰,我打我的運動戰;抗美援朝戰爭時期,你打你的原子彈,我扔我的手榴彈。沿著這個思想引申,對於研究如何打贏未來高技術條件下非對稱戰爭,是有一定啟示啟示意義的,沒有一成不變的打法,只有一成不變的變化。

  岑立昊說,「劉尹波同志的文章和那位專家的點評我都拜讀過,我覺得好像不是很完善,這裡面缺了一個『藏』字,我想給它補充一句,你打你的信息戰,我打我的地道戰。在現代戰爭背景下,不是打不贏就走的問題,而是打不贏就必須藏起來,走是走不脫的。」

  唐雲際微微點頭,看了看鐘盛英說,「這樣看,這個『藏』字就缺得很要害,缺了它,就說明對於將要發生的戰爭還是缺乏充分的認識,戰略指導思想上還是被動地倚仗金科玉律,而不是主動地古為今用。藏好了,做好藏的準備,也許就切合實際了。」

  鐘盛英說,「在戰爭中,『藏』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隱蔽,偽裝,不僅關係到生死存亡,也關係到成敗勝負,孫子雲,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就是把藏作為守的根本手段。」

  唐雲際突然轉換了話題,問道,「那個劉尹波現在在哪裡?」

  鐘盛英說,「在267團當副政委,不過,很快……」鐘盛英話頭停了一下,看了岑立昊一眼,岑立昊迅速移動目光,把精力集中在茶几上的一堆材料上。鐘盛英接著說,「劉尹波同志也是一個很有思想的幹部,政治上也比較成熟,很快就要到機關工作了。」

  唐雲際說,「一個政工幹部,經常探討軍事學術,難得。」

  又對岑立昊說,「你們22集團軍,我注意到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劉尹波同志,都是很有軍事頭腦的。見面了,代我問個好,我們期待他在學術上有更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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