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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但是在採訪黃阿平的時候出了一點麻煩,黃阿平說,我是軍事幹部,怎麼就成了思想政治工作的典型呢?

  范辰光倚老賣老地說,你一個排長,還是見習的,談不上是什麼軍事幹部政治幹部,在排裡,後勤幹部也是你。

  黃阿平是八十年代第二年才考進軍校的,比范辰光足足少穿了六年軍用褲衩,部隊裡的許多名堂還不是很清楚,他喜歡鼓搗一些小發明,比如火炮體視儀數字顯示、無線電信息警報之類,但是技術革新方面還有修理所的張京民比他更有成就,所以范辰光就把他作為思想政治工作方面的典型,因為他是學生官,那時候的學生官既受重視,又受輕視,重視他們的是上級,輕視他們的是下級,抑或說是老兵油子,輕視裡面包含著心理不平衡。

  對付黃阿平,范辰光採取的是外圍戰術,通過八連連長和指導員以及黃阿平排裡的兵瞭解黃阿平的情況,寫了一篇《知識就是力量——某部學生官黃阿平運用心理學帶兵管兵事蹟》。這篇稿子寫成之後,同樣被壓在范辰光的文件夾裡。這時候他知道了一個叫「蓄勢待發」的成語,他要蓄勢,要把高度拔高,重量加重。

  至於朱白江和張京民,范辰光直接跟他們說明了意圖,就是要宣傳他們,把他們作為典型樹立,這是對團隊和個人都有好處的事情,他們都很樂意接受,只是一手材料還有些單薄,有待於繼續挖掘。

  在這年夏天88師的戰備W-712演練中,范辰光一直跟隨劉尹波擔任副教導員的二營行動。他的重點還是放在韓宇戈的身上,因為韓宇戈從落後到先進,而且家庭背景特殊,更有典型意義。

  後來的事實證明,范辰光的這步棋還真走對了,因為二營出事了。

  四

  一切都是按照計劃進行的。266團順利地完成了17日、18日的所有演練科目,到了19日,就是比速度了。19日下午,辛中嶧掌握的情況還很樂觀,各團都在對付導調部一系列的敵情通報,完成導調部規定的科目,按照導調部指定的路線向進攻集結地進發,辛中嶧算了一下時間,照目前的趨勢,266團披荊斬棘,有可能最先抵近垓下。

  20日淩晨,情況急轉直下,先是情報顯示,265團已經提前渡過紫砂河,從東南方向直逼洗劍,預計到達洗劍外圍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左右;另有情報,267團大部已經完成導調部的中途圍點打援任務,揮師西向,從東北方向向洗劍犄角小鎮馬甸集疾馳而下。

  辛中嶧這時候才有點緊張,因為266團前鋒部隊二營在皇崗一帶疏散隱蔽,按照岑立昊的方案,一是太散,二是構工耗時太長。岑立昊的方案也不是岑立昊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嚴格執行導調部「車炮入土、人員入戶、肉眼看不見,衛星測不著」的要求,岑立昊在二營親自督戰檢查,凡是不符合要求的,一律重新構築。

  二營營長恰好是當年岑立昊當排長時候的連長孫大竹,岑立昊過去就沒把孫大竹放在眼裡,總是攻擊孫大竹只會扔手榴彈,遊擊隊的幹活,現在岑立昊是團裡的作訓股長,是這次W-712演練行動266團的前指參謀長,雖然也只是個正營級幹部,但地位和作用不一樣。岑立昊要求按實戰要求,孫大竹不敢說不按,不按就是弄虛作假。但孫大竹清楚,以往演習也好演練也罷表演也算,凡是帶個「演」字,像構工這樣的大工程,都是虛晃一槍,跑馬圈地,畫線為陣,就是動手,也不過是挖個表皮,離標準三分之一的土方都不到,時間自然就有了保障,而導調部恰好把這個表演的時間當作實戰所需消耗的時間,當然離譜,可是這話誰也不敢說,標準是導調部定的,但依據是基層部隊提供的,較起真來,責任還在於基層部隊過去執行任務打折扣,導調部的責任在於把水分當作了乾貨,或者說是看見了水分卻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孫大竹是絕對不會向岑立昊點破的,岑立昊這個二杆子現在正在朝氣蓬勃,不知天高地厚,你好心好意把話挑明瞭,他沒准奏你一本,說你一貫投機取巧。再說,找個機會讓這小子嘗點苦頭,也不是什麼壞事。

  皇崗的行動一開始,孫大竹就採取了退縮的姿態,主動下連,身體力行,揮動一把鐵鎬,很快就搞出了一身血泡。孫大竹把指揮權交給了副營長,實際上是放手讓岑立昊折騰。

  構工是一項十分艱巨的工程,車炮入土談何容易,挖地兩丈還不夠深,官兵一視同仁,全都揮鎬上陣,連劉尹波都親自刨坑,一邊刨一邊罵岑立昊活閻王,還真拿個雞毛當令箭。

  岑立昊是一根筋,不管大家這個情緒那個怨言,手拿卷尺,嚴格按照規範丈量,哪裡少一寸都不行。他要對導調部負責啊,換句他自己的話說,他要對實戰負責。

  范辰光也參加了二營的行動,在人手緊張的時候,他主動參與構工。范辰光有個理論,力氣是什麼,力氣是王八蛋,用一個下一串。范辰光一邊幹活一邊幫助連隊幹部做思想工作,倒也樂在其中。

  兵們多少年都沒有遇到這樣較真的事情了,過去搞拉練,也就是比個葫蘆畫個瓢,象徵性的犁個表皮,表示這是車炮掩體就行了。這一次動真的,誰也受不了。以至於有些兵說怪話,說是孫營長劉副教導員跟岑股長面和心不和,這下好了,犯到岑股長手裡了,連累全營官兵累得放屁脫肛。

  掩體構築成功了,岑立昊又要求按規定偽裝,那可不是扯個偽裝網蓋點麥秸草就能解決的問題,要做到「衛星測不出」,還得向掩體裡填土。如此一來,工程量又增加了一倍。

  這一科目剛剛結束,又有通報過來,說265團一營在滎高店轉移受阻,要求266團二營火速增援。

  恰在關鍵時刻,營長孫大竹一頭栽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他累虛脫了。

  孫大竹一倒下,岑立昊就有點沉不住氣了,再一看表,又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因為按照預定計劃,這個時候二營應該已經在滎高店至洗劍的公路上了。於是緊急動員,車拉人拽,連隱蔽行動的準則也顧不上了,一公里的疏散線上,人喊馬叫,連岑立昊本人也加入到撤出掩體的隊伍,一不小心,還差點把腳腕上的鋼釘弄折了。

  然而為時晚矣。此時二營的官兵已經筋疲力盡,一邊挖土,一邊都能睡著,睡著了就叫不醒,踢兩腳不管用,得踢三五腳才能踢起來一個。劉尹波一邊指揮拖車,一邊向岑立昊發牢騷,這真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啊。

  岑立昊反唇相譏說,「平時不流汗,戰時就流血。你的部隊戰鬥力太差了。」

  劉尹波說,「站著說話不腰疼。戰鬥力差也不是我來當副教導員才差的,多少年來就是這麼過來的,你想一口吃個胖子,那只能是作繭自縛。」

  二營正在皇崗聲嘶力竭地拖車拽炮的時候,辛中嶧的嘴角眼看就起了幾個水泡,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對著電臺話筒劈頭蓋臉地罵娘。

  辛中嶧現在總算搞明白他這兩天一直擔心什麼了。是的,拉動方案是嚴格按照導調部要求制定的,結合本團實際的情況處置預案也是合情合理的,看起來無懈可擊,但要真正一絲不苟地實施,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這就是演習和演戲的相似之處。老道的指揮員往往會從上級的部署裡找出可乘之機,而遇上岑立昊這麼一個認死理的半吊子,那就只有坐以待斃了。

  岑立昊啊岑立昊,成也是你,敗也是你。你這個混帳東西這次可是把洋相給我出大了。辛中嶧讓電臺兵把岑立昊找到了,劈頭就是一頓怒吼,可是那邊岑立昊根本沒有聽見他訓,岑立昊接過話筒,不由分說地說,「團長情況我都知道了,等我把隊伍拉出去之後你再罵吧。」說完話筒一扔就撲進了掩體。

  辛中嶧只好讓找二營營長孫大竹,但已經找不到孫大竹,孫大竹正在營部臨時救護所裡灌十滴水。教導員劉迎建也在撤退現場忙著指揮,辛中嶧一肚皮怒火沒地方放,只好把劉尹波叫出來罵。劉尹波說,「團長你罵我們沒用,全是岑立昊指揮的,這狗日的可是堅持原則,一口咬死從實戰出發,一點靈活性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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