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明天戰爭 | 上頁 下頁 | |
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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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寧波接到岑立昊的電話,並不驚訝,她非常平靜地接受了岑立昊的預約。當天下午,還是在省軍區的招待所裡,她隻身赴約。進門之後,岑立昊見她身後沒人,有些意外,表情居然尷尬起來,硬著頭皮問道,「他呢?」 蘇寧波靠在門上,反手把門鎖上了,說,「跟你正好相反,你南下,他北上,昨天到哈爾濱了,他們家今年在那裡過年。」 岑立昊頓時洩氣,手足無措,渾身的勁沒地方使,傻傻地看著蘇寧波,半天沒話。尤其是蘇寧波反手鎖門的動作,讓他一陣心虛。他不知道蘇寧波是什麼意思,但不管是什麼意思,都是不好的意思。 蘇寧波站著看了看岑立昊,不理會他的失態,在他對面的床上很優雅地坐下,笑笑說,「你要找的是我,我們的事也只有我們兩個人來了斷,與他無關。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岑立昊怔住了:「條件?什麼條件?」 蘇寧波沒有回答,只是笑容可掬地看著他。他從她的目光裡讀出了她的疑問:沒有條件,你來這裡幹什麼?是啊,過程是為目的服務的,他風塵僕僕、氣勢洶洶地來到這裡,當然是要解決問題的,一句話已經沖到嘴邊了——「我惟一的條件就是把你奪回到我的身邊!」但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轉眼之間,彼此陌生了,他從她平靜的神態上看出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這裡已經不存在掏心窩子說話的氛圍了。 蘇寧波仍然笑著,但笑容裡有一絲哀傷和幽怨,說:「立昊,我愛你,但我不能嫁給你。我愛你是真的,我不能嫁給你也是真的。我瞭解你,你咽不下這口氣,你現在來找回的,並不是我蘇寧波,而是你的那口氣。」 蘇寧波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平緩,表情平靜,目光平行,一點也沒有屈服岑立昊的逼視。岑立昊上體前傾,緊緊地盯著蘇寧波,他突然發現這個他一向愛著的女子變得深不可測,不再是他心目中那個依人小鳥,美麗依然美麗,但美麗中又有幾分冷豔。在四目相對的時候,她還無意識地攏了攏頭髮,不過這個動作已不像先前那樣讓人賞心悅目,而似乎是表達著一種不可改變的倔強。 條件?什麼條件?這兩個字把岑立昊的心灼痛了。我的愛情,我刻骨銘心的愛情難道是一種交易?她就這麼看我,她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我又成了什麼人?岑立昊這時候才發現,他這次到省城來,純屬愛令智昏意氣用事,這是一場準備很不充分的戰鬥,還沒交手,就亂了陣腳。 岑立昊迅速調整心態,說了一句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的話:「寧波,你想到那兒去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尊重你的選擇。我是出差路過,順便看看你。祝你——幸福!」 說完這句話,岑立昊的心頭突然湧上一陣悲壯的感覺,如釋重負,似乎是在一個瞬間實現了一次人格的昇華。 「你真的是出差?順便?」 淚水,該死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岑立昊在心裡暗暗動員自己,挺住啊挺住,不要眷戀,不要感傷,不要讓她看出你的脆弱和虛偽,即使是失戀,也要挺起胸膛,天涯何處無芳草,青山處處埋忠骨,失戀不要緊,只要骨頭硬,走了這一個,還有後來人。 岑立昊站了起來,緩緩趨步到蘇寧波面前,把一隻手按在蘇寧波的肩膀上,這一按,大度和寬容的風采就體現出來了。 蘇寧波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看著岑立昊,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立昊,真的這麼簡單?」 岑立昊笑笑說,「難道有什麼值得複雜的嗎?」 蘇寧波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恨我?」 岑立昊說,「我為什麼要恨你呢?」 蘇寧波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岑立昊,看著看著,淚水順著臉頰,像一條無聲的小河,靜靜地流淌。突然,她一把抱住了岑立昊,站了起來,摟著岑立昊的脖子,面對面喃喃如自語:「不恨,那就是不愛了,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冷漠,這樣麻木,我原以為,你會暴跳如雷,你會氣急敗壞,你會興師問罪,你會……我什麼都準備好了,甚至準備把我給你……我就是沒有準備,就是沒有想到,你會這樣輕易地把我拱手相讓了,推出去了。你,你,這是真的嗎?」 岑立昊說,「我要說一點都不傷心,那不是事實。可是,我說過的,我尊重你的選擇。」 蘇寧波說,「你不想要我嗎?」 岑立昊說,「我總不能強迫你吧?」 蘇寧波鬆開了手,後退一步,看著岑立昊,就那麼長時間地看著,然後把雙手舉起來,向後攏著自己的頭髮,儘管淚花還在眼中閃爍,她卻笑了,像一朵剛剛淋雨的杜鵑花,在雨後的陽光中綻放。她嫵媚地笑著說,「來吧立昊,讓我們舉行一次告別儀式吧,來吧,這是我惟一能夠補償給你的。」 這年臘月二十七的夜晚,岑立昊拖著一顆乾涸的心回到了彰原市,就著一盤涼菜,獨自灌了大半瓶白酒。次日淩晨三點鐘,他把那輛為蘇寧波準備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推了出去,車子後面綁著一掛鞭炮,歪歪扭扭地騎著車子沿營區轉了一圈,放了一圈鞭炮,把全團都驚醒了。副團長辛中嶧聞訊派人追查是誰這麼荒唐,結果在機場的塔臺下面找到了爛醉如泥的岑立昊,當即一頓劈頭蓋臉的臭訓,岑立昊的檔案裡從此又多了一張行政警告處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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