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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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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明這次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曹政委找袁春梅單獨談話,確實通報了幾個情報,也多數同三旅有關。關於袁春梅愛人在蕪湖做地下工作被俘的事情,現已查明,確系叛徒出賣,但這個叛徒不是來自太行山,更不是軍隊,而是蕪湖地下組織內部的人。但是袁春梅的愛人最後也成了叛徒,這件事情組織上不希望成為袁春梅的包袱。曹政委通報的第二個情況是,有人反映,淮上獨立旅在跳出大別山之前,陳秋石和楊邑有過一次單獨見面,就在覺靈寺內,曹政委說,如果這個秘密會晤真的存在,那問題就很嚴重,聯繫到陳秋石抗戰之後的表現,令人憂慮,至少要對這個同志監控使用。縱隊黨委賦予袁春梅同志秘密監視任務,一旦發現陳秋石同志同楊邑秘密接觸,或在戰場上有異常行為,要及時向縱隊報告,必要時採取果斷措施。這就是袁春梅心事重重的主要原因。 曹政委還向袁春梅通報了另外一個瞠目結舌的情況。早在她接替陳秋石擔任軍事調處執行小組負責人之後不久,江淮軍區接到的《關於陳秋石同國軍的交往》是署名的,寫信人就是淮上獨立旅參謀科長、也是她當時的直接下屬馮知良。軍區出於保護幹部的目的,沒有公佈馮知良的名字。後來軍區情報部門偵察出來了,馮知良寫這封信,是因為同國軍女軍官王梧桐發生姦情,為敵人脅迫。我方沒有對馮知良採取進一步的措施,敵人也沒有對王梧桐採取進一步的措施,都是一個目的,放長線,釣大魚。目前看來,馮知良在返回部隊後,沒有做過間諜工作,一方面可以解釋為洗心革面,一方面也可以解釋為隱藏得更深。曹政委說,關於馮知良的問題,我們有專人監控,你們旅裡,也只限於你本人知道,留意就行,不到緊急情況,沒有必要向陳旅長和趙政委通報。 從縱隊部回來後不久,袁春梅就帶了兩個幹事,到郭陽鎮檢查「鐵錘支隊」新式整軍運動。 八 梁楚韻這段時間心情好多了,用袁春梅的話說是到基層感受了朝氣蓬勃的戰鬥生活,她在同陳九川的接觸當中逐漸改變了對這個人的看法,發現陳九川並不是她原先認為的草莽英雄,而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這對於她認識革命者、認識這支軍隊,都是有益無害的。尤其是後來陳九川教會了她開摩托車,簡直太浪漫了。那段日子,她似乎忘記了憂愁,忘記了愛情受挫的痛苦,甚至忘記了戰爭的嚴酷現實。生活在郭陽鎮上的梁楚韻,就像回到了少女時代,天真活潑。陳九川給她的印象越來越好,接觸了一段時間,她甚至忽視了他是一個戰功卓著的副團長,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弟弟。陳九川比她小三歲。 陳九川在跟梁楚韻單獨相處的時候,也很輕鬆。一起散步,聊天,陳九川總是要問她,大城市的人是不是頓頓都有肉吃,大城市是不是有很多摩托車,大城市裡有沒有大河,大城市裡的人睡的是什麼樣的床。她告訴陳九川,等把國軍打敗了,他就可以當一個大城市的人了,他要是好好學文化,還可以當大城市的市長,市長比縣長官還大。 跟陳九川在一起,她快樂,陳九川也快樂。她沒有想到,有一棵危險的苗子已經在陳九川的頭腦裡生根發芽了。 農曆十六那天,陳九川並沒有打算帶她一起去左家莊,陳九川的理由是他去執行任務,幫助地方幹部鞏固政權。梁楚韻腦子一熱說,我也去看看。陳九川覺得帶上這個既漂亮又有文化的來自大城市的女幹部,正好可以抬高身價,就同意了。 早晨吃過飯,陳九川讓七連副連長岳麓山選了十幾個戰士,駕著兩輛馬車,他自己則開著摩托,馱著梁楚韻,耀武揚威地出發了。 在左家莊,陳九川和他的隨行受到了極高的禮遇,連國民黨區公所的官員都知道陳九川當年隻身要飯參加公審的事情,自然也知道這個人從十二歲就參加遊擊隊,在抗戰中屢建功勳的事蹟。陳九川被安排在首席,真是無限風光,當地名流賢達紛紛敬酒,陳九川來者不拒,一邊大碗喝酒,一邊高談闊論,大肆渲染當年如何如何,挖苦國軍抗戰消極內戰積極,國民黨區公所的官員惟有附和,壓根兒不敢爭辯。 梁楚韻分明已經感到陳九川失控了,好幾次在下面踢他的腿,陳九川哈哈大笑說,梁教員,你別踢我啊,我沒有醉。我一個人喝了一罎子酒,照樣跟鬼子戰鬥。 這次喝酒,陳九川不僅空手而去,還滿載而歸。告別的時候,他的兩輛馬車上除了嶽麓山和那十幾個戰士,還裝了兩頭肥豬,兩匹綢緞,一麻袋鹹魚。 陳九川在筵席上喝多了,回來的路上由梁楚韻駕駛摩托。 梁楚韻說,你喝醉了,有失風度。以後我再也不參加這樣的場合了。 陳九川坐在偏鬥裡,紅頭紫臉,斜睨著梁楚韻說,我醉了?笑話,我怎麼會醉?你們文化人說的,酒逢……什麼……千杯少…… 梁楚韻已經非常不耐煩了,看看後面的馬車已經被落下了好大的距離,似乎有點擔心,放慢了速度,敷衍說,好了好了,別說話了,早點回郭陽鎮吧,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會不會出事啊? 陳九川說,出什麼事?梁教員,梁楚韻,我跟你講,在郭陽鎮,有我陳九川,天大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我……倒是希望出點什麼事情…… 陳九川說著,上身一偏,雙手抱住了梁楚韻。 梁楚韻沒有思想準備,感覺到陳九川的手不僅摟住了她的腰,還上上下下地亂摸,梁楚韻大怒,嘎吱一下刹了車,沒想到刹車太急,車把一歪,摩托車滾到路邊的溝裡,車頭把梁楚韻的前胸戳了一下,似乎骨折了,鑽心的劇痛。梁楚韻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沒有料到又被一個重物撲過來,壓住她動彈不得,一股刺鼻的酒肉味道熏得她快要窒息了,一陣一陣狂風般的呼吸撲面而來,陳九川在她身上氣喘吁吁,語無倫次,梁教員,梁主編,梁楚韻,我,救救我,快啊,我受不了了,我快不行了……梁楚韻聽見她自己的軍裝被撕裂的聲音,一雙強壯有力的大手伸進她的褲腰。梁楚韻手腳並用,踢打撕咬,嘴裡大罵,陳九川,你這個畜生,你想找死嗎,你想被槍斃嗎? 陳九川當然不會住手,陳九川說,我不怕槍斃,我要把你日了,槍斃也值了。陳九川似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哢嚓一聲,梁楚韻的褲帶被扯斷了,陳九川的臉已經變形了,就那麼哈哈大笑地翻身騎到了梁楚韻的身上。 就在這時候,槍響了。 九 槍是陳九川的槍,開槍人是梁楚韻。梁楚韻忍無可忍地從陳九川的腰裡拔出了手槍,當然,槍口是朝上的,也差點兒就朝下了。 槍響的那一瞬間,陳九川鬆手了,看了梁楚韻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睛一閉,兩手一張,從梁楚韻的身上滾了下來。 梁楚韻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四下看了看,上了大路,向郭陽鎮方向徑奔而去。 十多分鐘之後,嶽麓山帶著兩輛膠輪馬車火速趕到,陳九川還在路下的溝裡酣然大睡,臉上有好幾道血口子,軍裝也被扯得亂七八糟。岳麓山讓戰士們到附近尋找梁楚韻,找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見人影。嶽麓山這時候就有幾分明白了。 眾人七手八腳把陳九川抬上馬車,一直回到營地,陳九川還是沒有醒過來。 梁楚韻回到營地不到二十分鐘,正在惡狠狠地洗著自己,袁春梅過來了。梁楚韻抓著毛巾,怔怔地看著袁春梅,袁春梅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也在看著梁楚韻。袁春梅不說話,梁楚韻也不說話。等梁楚韻換上一件乾淨衣服,袁春梅才自己動手搬了一條板凳,在門後坐下了。 出了什麼事?袁春梅問。 梁楚韻控制住情緒,平靜地說,摩托車翻了,摔的。 哦,袁春梅點點頭說,那就好,沒出大事。梁楚韻,你知道你到「鐵錘支隊」的任務嗎? 梁楚韻說,當然知道,我是新式整軍運動指導小組成員嘛,宣傳新形勢下的鬥爭原則,幫助部隊提高認識,準備反擊國民黨反動派的進攻。 袁春梅說,可是你做得怎麼樣呢?你找多少幹部戰士談話了?你給部隊上過幾次課?你成天和陳九川坐著摩托車招搖過市,給部隊留下什麼樣的影響? 梁楚韻淒然一笑說,袁副政委,你批評得對,我確實沒有做好本職工作,我要求把我調回旅部。繼續讓我留在「鐵錘支隊」搞什麼指導,恐怕還要出大事。 陳九川那一醉醉得厲害,當天沒醒,夜裡沒醒,直到第二天上午,嶽麓山在他鋪前一個勁地喊,才把他喊醒。岳麓山告訴他,袁副政委來了,正在操場上等他。 陳九川一個鯉魚打挺跳了下來,手忙腳亂地找鞋子,一邊找一邊大罵,他媽的,袁副政委來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們吃了蒙汗藥了嗎? 老遠看見袁春梅立在操場邊的一個草垛子旁邊,嶽麓山就不往前走了,陳九川有點魂不守舍,慢吞吞地往前走,正走著,猛聽到一聲清脆的斷喝,跑步! 陳九川的兩條腿立即就軟了,又不敢不跑,邁出兩條腿,就像踩在棉花上,差點兒沒有跪下去。好不容易才跑步到袁春梅眼前,搖晃了一下,終於站穩了,抬臂給袁春梅敬禮說,報告袁副政委,我……我……「鐵錘支隊」支隊長陳九川奉命來到! 袁春梅冷冷地看著他,沒說稍息,看了很久才問,陳九川,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陳九川說,報告袁副政委,我不知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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