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馬上天下 | 上頁 下頁 | |
六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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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春梅說,是嗎,我們為什麼沒有看出來?趙政委你清楚嗎? 通常情況下,趙子明是不願意同袁春梅正面交鋒的,這個同志脾氣大,動不動就上綱上線。當然,趙子明更不會認為袁春梅比陳秋石更會打仗。但是這一次,趙子明卻覺得真理在袁春梅這一邊。他也覺得在南天門的問題上,陳秋石保守了一點。趙子明左顧右盼,打哈哈說,事情都過去了,還老糾纏幹什麼?打仗嘛,情況千變萬化,陳旅長不主張打,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的任務是北上。 袁春梅說,我再說一遍,北上不是逃跑!我們有了消滅敵人的機會,卻拱手相讓了,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陳旅長你要說清楚,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裡? 陳秋石見袁春梅不依不饒,終於火了,冷冷地說,袁春梅同志,你可以懷疑我的指揮不正確,但是你不能懷疑我的立場。你問我屁股到底坐在哪一邊,我可以告訴你,三十多年前,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一跤摔倒在隱賢集的塘埂上,從此以後,我的屁股就沒有離開過中國的土地。我的屁股坐在中國的土地上。 關於南天門戰鬥的爭論,以陳秋石的避戰而告一段落,卻從此在袁春梅的心裡埋下疑竇。袁春梅後來居然形成了這樣的看法,陳秋石在抗日戰爭中作戰是積極的,在同國軍的戰鬥中態度是消極的。而趙子明則產生了另外一個看法,一個同政治品質無關的看法,趙子明認為陳秋石在作戰指揮上,防禦的才能大於進攻的才能,陳秋石一貫強調的收縮式兵力使用原則,更適合於防禦而不是進攻。 四 陳九川的「鐵錘支隊」駐紮在穎淮崗以西三十裡的郭陽鎮。新式整軍運動開展之後,旅政治部給「鐵錘支隊」派來了一個運動指導小組,由司令部作戰科長馮知良和政治部戰報主編梁楚韻帶隊,幫助檢查部隊戰術訓練和政策學習。 這是梁楚韻第一次同陳九川近距離接觸。 梁楚韻這段時間情緒很糟糕。部隊進駐穎淮崗之後,有了閒暇時間,袁春梅把政治部的人員召集起來開會,佈置了新式整軍運動的任務,然後把梁楚韻單獨留下了。 談話是在穎淮崗東邊的淮河岸邊進行的。 走在淮河岸邊,袁春梅似乎漫不經心地向梁楚韻詢問了很多情況,包括家庭出身,參加革命的經歷等等。 袁春梅說,關鍵是我們要有正確的戀愛觀。 梁楚韻直起腰,眼睛仍然盯著河面,像是問河水,我想知道,什麼叫正確的戀愛觀? 袁春梅沒有想到梁楚韻會提出這樣的問題,臉皮一緊,想了想說,我認為,正確的戀愛觀,就是不在不該談戀愛的時候談戀愛。 梁楚韻站住,正視袁春梅,突然嘻嘻一笑說,袁副政委認為我和陳旅長談戀愛了嗎? 袁春梅說,你是不是認為我是你的情敵,認為我和陳旅長之間也有那種……那種藕斷絲連的關係?我跟你講,我和陳旅長,曾經是有過那麼一點意思,在百泉根據地的時候,你也知道。可是,我們沒有陷入個人的感情糾葛當中,我們把精力都放在革命事業上。我們的關係是純潔的。 梁楚韻笑笑。梁楚韻心裡想,袁副政委,按資歷,按年齡,你和陳旅長旗鼓相當,但是你們之間並不是珠聯璧合。愛情是不分年齡的,也是不講資歷的。你已經老了,你喚不起陳旅長的激情了。而我,正是年輕的時候,豆蔻年華,風華正茂。 袁春梅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還年輕,你是用年輕人的思路去理解愛情。我今天約你談話,就是要告訴你,必須從個人感情的泥潭裡自拔出來,不要被一時衝動迷惑了雙眼。你不能再留在旅部,像個蝴蝶一樣在陳秋石的身邊飛來飛去,你不能影響我們高級指揮員的形象。我們要保證陳秋石同志心無旁騖地投入到戰爭當中,直至最後勝利。我們領導已經研究了,這段時間,派你和馮知良同志一起到郭陽鎮去,到「鐵錘支隊」去,到基層去,同那些戰鬥在一線的年輕人在一起,去感受朝氣蓬勃的戰鬥激情。 梁楚韻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咬著嘴唇說,袁副政委,這是為什麼,難道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袁春梅說,這不是懲罰,這是革命需要。 在前往郭陽鎮的路上,梁楚韻的心裡充滿了悲憤,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說,袁副政委,你以為讓我離開旅部就能扼殺我的愛情嗎?你錯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你想棒打鴛鴦,可是你做不到。 可是,梁楚韻儘管在心裡呼喊出了暴風驟雨,但是有一條她還是沒有底氣,陳旅長愛她嗎?這是一個天大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她不能否認袁春梅的看法,袁春梅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陳秋石這個同志,早已不是少年情種了,現在的陳秋石,心裡沒有愛情,只有戰爭。 不要自尋煩惱,不要自討苦吃! 梁楚韻這麼告誡自己。 五 同梁楚韻的悲憤相輔相成的,是馮知良的恐慌不安。 一年多了,馮知良的心靈都是浸泡在暗無天日的折磨當中,他不知道為什麼在新式整軍運動剛剛開始的時候,就讓他離開旅部,難道組織上察覺那件事情了,難道組織上已經著手調查了? 自從軍事調處期間出了那檔子醜事,馮知良的噩夢就開始了。那時候他有很多打算,當陳秋石被革職養病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幾乎每天都做好了應變準備,他想向袁春梅坦白自己的變節,但是他最終沒有,他想再等等。後來傳說陳秋石被江淮軍區槍決,他把自己的手槍擦了又擦,一顆小小的子彈被他擦得晶瑩剔透,他隨時準備用這顆子彈結束自己恥辱的生命。 奇怪的是,他的行為沒有引起組織上的懷疑。他在那段時間又同王梧桐見了兩面,儘管王梧桐熱情似火,可是他卻控制了自己。他以愛情的名義動員王梧桐棄暗投明。他說,梧桐啊,你應該和我一樣,為反對內戰做出自己的努力。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看見光明,只有和平,我們的愛情才能地久天長。 他沒有想到王梧桐會那麼癡情,癡情到不分東西南北的地步。王梧桐說,行啊,你說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才不管他什麼國軍共軍呢,我是個女人,我只認愛情。 馮知良跟王梧桐說,這話你不能講,你要爭取他們的信任。然後你把新編第七師的兵力部署給我搞一份。 王梧桐說,好,我知道,只要給你弄到有價值的情報,你的上級就會寬恕你,是嗎? 他苦笑說,就算是吧。 可是過了兩天,再見面的時候,王梧桐愁眉苦臉地說,知良,我對不起你,我根本搞不到他們的兵力部署,我根本就進不了作戰室。 馮知良說,作戰室裡的部署圖都是假的,搞到了也沒有用。但是你要給我留心,只要國軍的隊伍調動,你都要想辦法告訴我。 後來王梧桐果然給馮知良傳遞了幾次情報,尤其重要的是,在軍事調處的最後階段,新編第七師秘密增加了一個炮兵團,還有一個特種兵營,情報當天就被淮上獨立旅獲悉,袁春梅召開記者招待會,就國軍增加兵力發表談話,揭露國軍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陰謀,使章林坡十分被動,不得不推遲進攻西黃集的計劃,也從而使淮上獨立旅爭取了時間。 可是馮知良的犯罪感並沒有因此而消除。軍事調處結束,從淮上州回撤的時候,國軍沒有暴露他,組織上也沒有發現他,他意外地全身而退,他不知道國軍打的是什麼算盤,也不知道組織上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他對自己說,是福是禍躲不掉,恪盡職守,聽天由命吧。 情況突然發生變化,是在「5·21事件」之後。在追悼陳秋石的公祭大會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不是他捏造的那份《關於陳秋石同國軍的交往》的狗屁材料,陳秋石也不會被革職,不會被軟禁在南嶽書院,那麼也就不會被小股敵人暗算。說到底,是他殺了陳秋石。想當初,在太行山百泉根據地的時候,陳秋石是那麼器重他,耳提面命,把他從一個白面書生,培養成一個深諳戰術的參謀。到了太行山之後,把他提拔成作戰科長,還動議讓他當副參謀長。可以說,陳秋石在淮上獨立旅的軍事幹部當中,最欣賞的就是他。可是,他卻把陳秋石置於死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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