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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陳秋石為難地說,先生有此情誼,學生敢不從命?只是趙子明和袁春梅都在山上打獵,聯絡不便,能不能改日?我們幾個當學生的到尚派河去拜訪先生,補過這個紀念日。

  楊邑想了想說,看來只好這樣了,愚師今天走了十裡路,無功而返。

  陳秋石說,拂了先生一片美意,學生誠惶誠恐。明日上午,定去尚派河謝罪。

  楊邑離開西華山莊,還沒有回到尚派河,就向章林坡稟報,西華山莊行動異常,只有少量人員裝模作樣,打掃庭院,修理器械,搬運物資。看似閒散,實則外松內緊,疑為空城計。共軍今夜突圍的可能性極大。昨夜流竄至東線密林的小股人員,應為先遣。

  章林坡問,西線有什麼動靜沒有?

  楊邑說,暫時還不清楚。聲東擊西是陳秋石慣用的手段,西線玫山李集至成陵一線,應該是他們的突破口。卑職以為,我西線兵力足以抵擋,怕的是陳秋石聲東擊東,所以還是要加強東線防禦。

  章林坡得此情報,同喬聞天趴在地圖上琢磨半天,他覺得淮上獨立旅在東線搞得動靜並不大,完全是佯攻的架式,因此還是把防範重點放在了西線。

  讓章林坡和楊邑都沒有想到的是,陳秋石這一次確實搞了個聲東擊東,但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實而實之,而是採取水陸並用的方式,派遣陳九川率領兩個營並加強一個機槍連,組成「鐵錘支隊」,任命陳九川為支隊長,在陸地上橫衝直撞,一路北進勢不可當。按照章林坡的部署,東線守軍不跟共軍小部隊糾纏,重點阻擊尾隨的大部隊,豈料把陳九川的兩個營放走之後,不見後續部隊,章林坡急調兩個營截擊西路李家集,這兩個營也撲空。一時間章林坡的指揮所亂成一團,各個要點都報告,沒有發現共軍的主力部隊。

  就在章林坡盲人摸象搞得暈頭轉向的時候,淮上獨立旅的突圍才真正開始,將近兩百張鐵皮筏子和一百艘漁船分別從妙皋峰、覺靈寺、千秋嶺等地同時下水,載走了兩千多名官兵。頭天夜裡劉大樓帶領的七個小分隊,只是在楊邑的防區裡虛晃一槍,立即南下西進,埋伏在距離覺靈寺僅十裡路的西河口大堤附近,到了規定時間,三十個炸藥包同時起爆,淠史河水陡漲,原本乾涸的幾個河段,也都在半個小時之內蓄滿了水,載著大大小小幾百條船隻,浩蕩東去,在尚派河三岔口,調頭向北。

  很多年以後,軍事科學院一位教授指出,當年淮上獨立旅跳出大別山的戰例,可以作為重兵之下突圍的經典戰例,不僅心理戰玩得出神入化,時間差打得好,而且所有的兵力都沒有浪費,均兼顧了兩種以上功能。由於有了水上行動,原先陳秋石最擔心的陸地誘餌會被全殲的問題也因此一併解決了,水陸兩路互相支援互相接應,一路打打停停,終於于次日淩晨抵達紫陽關,這裡有江淮軍區派遣的三個團沿途接應。

  另外還有一筆精彩之處是對特務營的運用。劉大樓爆破西河口大堤,最初在章林坡指揮所引起的反響是,西線出事了,共軍炮擊西線。而劉大樓在完成任務之後,率領小分隊穿插李家集,再一次給章林坡造成錯覺,以為共軍真是突擊西線,這種錯覺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而兩個小時之後,一切都晚了。

  一仗下來,劉大樓被提升為副參謀長。

  三

  穎淮崗是個好地方。淮河從大別山由南向北逶迤而來,在皖東北地區掉頭向東,沖積出一片平原,此處水草肥美,百姓擇水而居,這裡也就成了人煙稠密的所在。

  淮上獨立旅跳出大別山後,奉命在穎淮崗休整,進行大兵團作戰戰術訓練和政策教育,同時對人員思想進行摸底,團以上幹部的歷史要重新登記。因為這段時間部隊中有些人出現了模糊認識,對於同國民黨軍作戰有消極情緒,譬如三團營長許得才,自從抗戰勝利之後,一直鬧情緒,認為革命成功了,要回家種地,過那種婆娘孩子熱炕頭的日子,還差點兒開小差了。像許得才這樣的人並不是一個兩個。這就需要整頓了。

  這個階段以後被稱為新式整軍運動。

  袁春梅一夜之間忙起來了,雖然政委趙子明是運動的總領導人,但具體工作由袁春梅負責。

  戎馬倥傯,歲月匆匆,想當年,在太行山下百泉抗日根據地,袁春梅之所以在南下幹部團名單已經確定之後,還大鬧司令部,堅持回到大別山,就有一個動機,要搞清楚她的愛人究竟是怎樣被捕的,又是怎樣變節的,那時候她很懷疑這是組織上製造的一個假像,進一步說,她非常懷疑是趙子明之流製造的一個陰謀,目的就是割斷她和愛人的情感,促使她向陳秋石投懷送抱。然而來到大別山之後,經過戰爭檢驗,她不僅沒有找到根據,反而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幼稚,完全是因為感情衝動所致。但是,她對於趙子明甚至也包括陳秋石,仍然是懷有戒心的。軍事調處後期,江淮軍區接到檢舉,認為陳秋石同國民黨軍禮尚往來,軍事鬥爭消極,袁春梅雖然覺得對陳秋石的處理有失公正,但是她也認為,說陳秋石同國民黨軍的來往過從甚密,並非空穴來風。這個同志有時候原則性就是差點。

  西黃集戰鬥之後,部隊中有人反應,說我軍已經把敵人兩千多官兵圍困起來,基本上是死狗了,而陳秋石卻同國民黨軍達成協議,把這一個多團的兵力放走了,放虎歸山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兩千多條槍啊,有重武器,有輕武器。

  陳秋石的解釋是,西黃集不是決戰,而是摩擦,在決戰條件不成熟的前提下,不能逼虎傷人。戰爭的目的不是殺戮,而是從心理上征服。話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兩千多條槍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敵人扛跑了,對此,袁春梅是有看法的。

  袁春梅說,可是我們的隊伍很快就要擴大,等我們的兵員充足了,武器怎麼解決?

  陳秋石說,那很簡單,我既然能把他放跑,也能把他重新圍起來。那些破槍破炮,讓國軍再給我扛幾天,到我們需要的時候,我們自然會把它繳獲過來。

  陳秋石說得信誓旦旦,袁春梅也知道他不是吹牛,但思來想去,她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你陳秋石打仗打得出神入化,這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你不能把戰爭當遊戲,你不能讓戰士們流血犧牲去展示你的指揮才華。

  北上突圍的最後一戰,是陳九川的「鐵錘支隊」在大埠口阻擊國軍的追兵,當時地形條件非常有利,陳九川指揮一個連誘敵深入,將敵人兩個營誘至南天門峽谷,另外在陳留崗設置了伏擊陣地。陳九川的部隊牽制了敵人兩個團的追兵,並且陷敵於不便展開地區。這時候只要水上縱隊派出兩個營的兵力,從敵側後包抄,至少可以全殲南天門的敵人。當時指揮所裡爭論得非常厲害,連趙子明都主張接著打下去,認為這是順手牽羊的事情,一舉消滅敵人追兵,挫敵士氣,鼓舞我軍鬥志。但是陳秋石就是不表態,最後還是急電陳九川,放棄南天門反伏擊戰,立即北上。袁春梅當時差點兒拍了桌子,質問陳秋石,陳旅長,你到底站在什麼立場上,為什麼對國軍一再手軟,你的屁股坐在哪一邊?

  陳秋石說,打仗是一門藝術,走一步要看幾步,不能因為貪圖蠅頭小利而耽誤大事。

  袁春梅說,主力部隊完全沖出來了,殿后的部隊戰鬥積極性正高,而且陣勢已經顯示十分有利,我堅決主張打。

  陳秋石說,春梅同志,打是可以,會有點戰果,但是比起我們順利及時趕到集結地域,這點戰果微不足道。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北上,絕不能被敵人糾纏。請你不要再干擾我的決心。

  部隊順利突圍,到了穎淮崗,袁春梅直接到「鐵錘支隊」瞭解情況,陳九川信誓旦旦地告訴她,即便不給他增援部隊,哪怕再給他三個小時的時間,他就可以全殲國軍的一個營。

  這一下,袁春梅就理直氣壯了。就在新式整軍動員會上,袁春梅就毫不客氣地指出,陳秋石同志應該就南天門戰鬥進行反省,要說清楚,為什麼放棄南天門戰鬥,部隊的同志很有看法,認為這是逃跑主義。

  陳秋石不買這個賬,微笑著問袁春梅,部隊的同志?那不就是陳九川嗎?我跟你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也不是陳九川想像的那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起碼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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