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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九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梁楚韻粗略地計算過,那天晚上從馬燈罩突然炸裂,馬燈熄滅,到馬燈重新燃起,前後不過十分鐘的時間,陳秋石基本上沒有說話,完全受史吉合和劉鎖柱的支配。等陳秋石出門,老山羊已經等在門口了。陳秋石上馬之後,史吉合還朝馬屁股後面拍了一掌,但是老山羊沒動,抬起蹄子原地轉圈。這時候陳秋石又從馬背上跳下來說,老山羊不著急,就說明問題不大,不要風聲鶴唳。

  果然,很快就有戰士過來報告,南嶽書院西北暗哨被殺,接著,劉鎖柱也跑了回來,扯住陳秋石就往馬身上推,陳秋石問,怎麼回事?劉鎖柱火急火燎地說,有一股身份不明的人,已經潛到書院外圍,動機不明。

  陳秋石笑了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沖著我來的嘛。史吉合,守株待兔,兔來了,你說怎麼辦?

  史吉合說,果然在首長意料之中。首長你快走,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陳秋石這才上馬說,好,同志們都注意安全。小梁跟我走。

  梁楚韻說,首長你先走,我跟戰士們一起戰鬥。

  陳秋石說,時間不多了,敵人的槍口恐怕已經瞄準了這個院子,你再不走,就是破壞我的計劃了。

  梁楚韻這才猶猶豫豫地接近老山羊。陳秋石一把抓住梁楚韻的胳膊,梁楚韻剛剛在馬背上坐穩,老山羊就像得到指令,屁股往下一墜,矮下去半截,馱著陳秋石和梁楚韻,幾乎是貼著地面,刷的一下躥出山莊大門。

  老山羊啊老山羊!此刻在梁楚韻的感覺裡,老山羊已經不是一匹戰馬,老山羊簡直就是一個慈祥的老人,就是善解人意的神靈。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在陳秋石第一次跨上馬背之後,老山羊躑躅不前,原來老山羊是在等她啊,老山羊不僅把她帶到了南嶽書院,帶到了陳秋石的身邊,老山羊還想把她帶到陳秋石的心裡。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槍聲大作,就像暴風驟雨。

  梁楚韻大聲問,首長,他們能夠安全撤退嗎?

  陳秋石說,放心,這齣戲史吉合已經排練過五六次了。

  梁楚韻問,這齣戲怎麼收場?

  陳秋石說,以陳秋石被亂槍打死而告結束。

  梁楚韻不吭氣了,她發現老山羊已經踏上了另一條道路,她感覺應該是前往西華山的路線。

  身後的槍聲漸漸微弱,梁楚韻的心跳卻在加快。一場戰鬥結束了,另外一場戰鬥還不知道是什麼結局。她不知道這個夜晚的奇遇會不會改變陳秋石,這個奇遇會不會從根本上改變她的命運。

  然而,梁楚韻的美夢很快就破產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山羊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半山坡上,她猛地驚醒,聽見有人跟陳秋石說話,陳旅長,南嶽書院發生的事情旅部已經知道,袁副政委率領旅部騎兵連前來接應首長,正在途中。請首長在此休息等待。

  十

  章林坡對淮上獨立旅的首輪進攻,以失敗而告結束。此後,大別山北麓又沉寂了很長時間。戰火間歇,談判重開。圍繞幾個要點的歸屬,國共雙方反復扯皮。

  章林坡不斷受到上峰申飭,被斥責為無能將軍、草包司令。章林坡憋了一肚子氣,打吧,確實有難處,陳秋石重掌兵符,經過西華山和西黃集兩次交鋒,淮上獨立旅一幫泥腿子揚眉吐氣,一個個全像吃了城南餘家的獸用春藥,精神抖擻嗷嗷叫,恨不得天天有仗打。

  西黃集戰鬥,國軍兩千多人被困,如果章林坡再堅持打下去,就算把淮上獨立旅打爛,他自己的兩千人也就屍骨難收了。無計之計,章林坡只好裝孬,答應了陳秋石的退兵條件。不想,這一退就不可收拾了,淮上獨立旅派出一個營,尾隨「護送」撤退的國軍,送到窯岡嘴,既不往前送了,也不後退了,就在窯岡嘴紮下根來。鑒於當時情況危急,陳秋石還在威懾國軍的安全,章林坡只好讓窯岡嘴的守軍一起撤退。

  窯岡嘴從此被淮上獨立旅佔據。章林坡已經搞清楚了,霸佔窯岡嘴的是共軍一個叫陳九川的傢伙,他幾次動議把窯岡嘴收回來,楊邑卻勸他說,那個小子是個賊大膽亡命徒,淮上獨立旅之所以把他派到窯岡嘴,就是要讓他跟咱們死纏爛打,打出是非。一旦他得了理,他能打到三十鋪來。還是不惹的好。

  章林坡說,豈有此理,短短二十天工夫,我軍連丟四鎮,居然讓一個潑皮無賴打到我的西大門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我必須把這個釘子拔掉。

  楊邑說,那就正好中了共軍的奸計了。西華山和西黃集兩役,我軍一蹶不振,下層多有動搖,而此時敵焰正熾,這時候挑釁,很難奏效,搞得不好就是自尋其辱。

  章林坡恨恨地說,那你說怎麼辦,老子就這樣眼看著這個亡命徒在我的西大門耀武揚威?

  楊邑說,我們不能跟豬摔跤啊!跟豬摔跤,我們也會滾到泥裡,而這正是豬喜歡看到的結局。

  章林坡說,都是你們這群無能之輩幹的好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楊邑說,西華山進攻失利卑職固然有失察之責任,可是卑職也是按照師座的方案實施的。再說,那次戰鬥的真正重心還是西黃集,相比之下,卑職的失利只不過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章林坡聽懂了楊邑的話,西華山戰鬥也好,西黃集戰鬥也好,歸根到底,責任還在他自己身上,他被陳秋石捉弄了。

  那個陳九川確實可恨,自從他把窯岡嘴霸佔之後,這一帶就再也沒有安靜過。這次把防線向前推了六七裡,更是趾高氣揚,天天帶著部隊在河灘上搞什麼攻堅演習,龍騰虎躍,殺聲震天。

  武打不行,文打就更不行。楊邑在西華山戰鬥之後,被章林坡調回師部,專門進行談判。每次談判,淮上獨立旅派來的代表都是袁春梅,袁春梅這個女人更是得理不饒人,每當楊邑提出要收回窯岡嘴的時候,袁春梅就冷笑。袁春梅說,我軍說話算數,說不進攻就不進攻。如果你們想打,我們隨時奉陪。

  袁春梅說,如果楊先生還有良知,我倒是勸你,還是及早認清形勢,棄暗投明。

  楊邑害怕袁春梅又像當年那樣做他的策反工作,趕緊說,袁同學,咱們還是談談窯岡嘴吧。我們兩個磨嘴皮子不下十次了,你回去跟秋石說,就算給我個人一點面子,往後退個裡把路,我也好跟上峰交代啊。

  這次袁春梅還真的給了他面子,回到杜家老樓向陳秋石一彙報,陳秋石說,好,楊邑先生輕易不開口,開口我不能讓他把話咽回去。你去跟楊先生說,不僅可以後退裡把路,我還可以把防線收縮到西黃集,但是有個條件,他們必須讓原先佔領窯岡嘴的三團二營調回到窯岡嘴,其他的部隊只要來了,我就派陳九川去打。

  回到談判桌上,袁春梅把陳秋石的意見如實轉告,楊邑大喜過望,會後向章林坡彙報,章林坡也覺得問題不大,他不相信那個二營已經被淮上獨立旅策反了,他懷疑陳秋石提出讓那個二營重新回到窯岡嘴,是搞反間計。章林坡決定將計就計,甚至準備用二營的番號,換上別的部隊兩個連。

  喬聞天得到消息後,連忙勸阻,說師座何必?就是一個窯岡嘴,孤軍深入,是倚仗近期他們打了勝仗,士氣高昂,而我軍士氣低落,不敢冒犯。現在他讓出窯岡嘴,一定有企圖,而且明確提出讓原守軍去守窯岡嘴,恐怕有更深的陰謀。

  章林坡說,這是個機會,也許陳秋石真是看在老楊的面子上,給了一個臺階呢。

  喬聞天說,不可能。陳秋石可以給他的先生祝壽,磕頭行禮都可以,但是讓地盤的事他絕對不會做。我看這件事情還是從長計議,萬不能再上陳秋石的當了。

  章林坡聽喬聞天這麼一說,也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心升起,他確實也不是很有底氣,跟陳秋石打交道,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後來在談判的時候,楊邑就跟袁春梅講,算了,窯岡嘴既然貴部佔領了,現在換防也不合適,弄得不好節外生枝。

  袁春梅回到杜家老樓,把情況跟陳秋石一說,陳秋石撫掌大笑。袁春梅問陳秋石,你敢把窯岡嘴拱手相讓,是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陳秋石說,我跟你說實話,我根本就沒有別的打算,我就是不想要窯岡嘴了。

  袁春梅驚問,為什麼?

  陳秋石說,我軍兵力有限,我天天都在發愁防線過長。在將來的自衛戰爭中,我方首先處於防禦地位,而防禦正面越大,隱患越多。窯岡嘴前出我方地盤十裡之多,一旦他們發起攻擊,窯岡嘴首當其衝,而增援及後方保障都很困難。其實楊先生有所不知,這個窯岡嘴到了我的手裡,簡直就是個燙饃,吃,吃不下,扔,捨不得。我本來想做個順水人情給楊先生,沒想到他還不敢要。

  就是那次談話,袁春梅提到了陳秋石的「個人問題」,袁春梅說,老陳,經過這麼多年的風雨,我覺得我們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你說是嗎?

  陳秋石說,你說什麼變化?我老了,這就是變化。

  袁春梅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不能老是生活在自責當中啊,你應該有新的感情生活。

  陳秋石說,新的感情生活?什麼新的感情生活?袁春梅同志,我跟你講,我得不到我妻子和兒子的確切消息,我就什麼都不能做。我沒有什麼新的感情生活,作為一個愛情中人,我早已死了。

  袁春梅說,我能感覺到,梁楚韻對你一往情深,已經不能自拔了。你應該為那個年輕人想想。

  陳秋石說,你把你那個梁楚韻管好,最好調離我的身邊遠一點。我跟你講,她完全不瞭解我。

  袁春梅說,不瞭解有什麼?可以加深瞭解嘛。

  陳秋石有點惱火,慍怒地說,瞭解什麼,我壓根兒就沒有那份心思。我怎麼可能娶一個僅比我兒子大兩三歲的姑娘呢,這不是天天殺我嗎?

  袁春梅不說話了。她知道陳秋石心裡有塊心病,沒想到他的心病這麼重,簡直就是誤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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