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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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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種點式防禦配置,也有漏洞,它應對的是大部隊正面防禦作戰,卻很難保障接合部的安全,尤其是夜間小分隊偷襲,很有可能得逞。讓楊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陳秋石果然在西華山莊,難道他看不出這個漏洞嗎? 「5·21事件」發生後,楊邑分析了整個戰鬥過程,他還是沒有搞明白,陳秋石是真的沒有察覺防禦漏洞,還是故意放開一條隱秘的通道,甚至有可能他就在等待,就在暗中配合這個事件。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所謂的「5·21事件」,就是龍柏偷襲南嶽書院事件。 這段時間,密切關注陳秋石去向的,除了楊邑,還有章林坡和郭得樹。郭得樹密令龍柏,率領一個由三十人組成的精銳小分隊,化裝成殘餘漢奸董占水的隊伍,連續二十多天,一直在西華山東南和西南方活動,其活動足跡已經印上了齊雲山和覺靈寺,有幾次甚至同陳秋石等人擦肩而過。 5月21日那天下午,龍柏在距離妙皋峰約三裡路的淠史河邊,在高倍望遠鏡裡,據陳秋石釣魚的位置分析,陳秋石就住在南嶽書院。龍柏當即用電臺向郭得樹報告,郭得樹給龍柏下了一道指令,活捉陳秋石,活捉不成,即將其擊斃。 當夜月黑風高,龍柏行動了,率隊從西華山西側潛入,成功地避開陳九川的巡邏隊,向南嶽書院撲去,而在龍柏的小分隊距離書院還有兩公里的時候,院子內的一匹戰馬突然警覺,揚起四蹄長鳴不已。 龍柏最後看到的情況是,從那間亮燈的房間裡沖出數人,一邊還擊一邊突圍,在激戰中多數倒下。此時擔任警衛的一個排已經從西邊沖了過來,東邊似乎也有部隊行動的聲音。龍柏不敢戀戰,邊打邊撤,仍按原路後退。 第二天早上,淮上獨立旅就給新編第七師送去一份措辭激烈的通報,稱國軍的此次行動,為第二個皖南事變,破壞和平,殺害我正在養病的高級指揮員,章林坡師長必須對此次行為負責。緊接著,《江淮日報》和《新華時報》都以大幅版面刊登「5·21事件」的消息,南嶽書院血流成河,數名新四軍官兵橫屍血泊之中,慘不忍睹,書院內外,一片狼藉。報道說,我軍正在南嶽書院養病的高級將領陳秋石身負重傷,危在旦夕。而龍柏向郭得樹報告說,早死了,早死了。共軍這是製造假像。 郭得樹相信了龍柏的話,還沒等他向章林坡報告,章林坡的電話就來了,讓他馬上趕到師部,隨他一起到西黃集把重傷的陳秋石接過來,到國軍醫院裡搶救。 郭得樹心領神會,驅車前往師部,章林坡已經下樓待發了。 車隊過了窯岡嘴,遠遠看見一隊人馬,走近了一看,為首的是袁春梅,立在路中間,攔住了去路。 章林坡和郭得樹跳下車,章林坡大張著兩手向袁春梅說,怎麼樣,陳將軍怎麼樣了?我們來把他接到淮上州,我那裡有美國醫生。 袁春梅站定,冷冷地看著章林坡和郭得樹,臉上突然滾落兩行淚珠。冷冷地說,不用了,陳秋石同志去世了。 章林坡似乎遭受了雷擊,渾身一震,轉眼就是熱淚縱橫,雙手伸向袁春梅,連聲說,袁女士,沒想到啊,發生了這樣悲慘的事情,章某心如刀絞啊…… 袁春梅把手抱在胸前,逼視章林坡說,章將軍,我們更沒有想到,煮豆燃萁,親痛仇快,竟然發生在抗戰剛剛勝利的今天。 章林坡泣不成聲,頓足悲鳴,口口聲聲說,一定要查辦!可惜我一代名將,沒有死在敵寇手裡,竟然為我民族敗類所害,漢奸殘餘,困獸猶鬥啊!章某作為警備司令,駐軍最高長官,難逃其咎,我一定要督察偵破,我要把兇手千刀萬剮! 袁春梅說,章師長,不用偵破了,兇手就在貴部,而且我們已經調查了,這次行動不是漢奸殘餘所為,而是貴部有人蓄意謀殺,是有組織有步驟的,他的背後是誰,我們清楚,章將軍也應該不糊塗。 章林坡說,袁女士啊,陳秋石將軍罹難,我的悲痛不亞於貴軍任何一位同仁。你這樣說,我可以理解,這個時候,你們說出什麼過頭話我都不會在意的。 袁春梅說,我正準備去淮上州,不是去報喪的,我奉命向將軍轉達我新四軍淮上獨立旅通牒,請章將軍敦促貴部交出兇手。我部正在籌備喪事,我們希望章將軍深明大義,從補救和平局勢出發,儘快查出兇手,祭奠陳秋石將軍。 章林坡說,袁女士,此時此刻,我和貴部將領一樣痛心疾首。雖然貴部指責兇手藏匿我部未必屬實,我也鼎力尋查。若果在我部,章某願親獻兇犯首級于陳將軍靈前。若非我部奸細所為,偵緝兇犯章某也責無旁貸。 見章林坡說得動情,袁春梅的臉色才似乎有所緩和,抹抹眼淚,莊重地說,那好,我部拭目以待。我們對貴部的惟一要求,就是對殺害陳秋石將軍的兇手繩之以法。明天我們在南嶽山舉行陳秋石將軍公祭大會,屆時我們希望看見章將軍兌現承諾。告辭了! 七 南嶽書院天低雲暗。悲憤的哭聲從壓抑的胸腔裡滲出,穿過高牆,密密匝匝地灑落在山莊外面的毛竹林裡。 一口大黑棺材安放在書院正中。部隊佩戴黑紗,肅穆佇立。十幾名戰士在山莊外面撒紙錢。 陳九川身背雙槍,臂佩黑紗,立於大門一側,密切注視來來往往的人流。陳九川是昨天夜裡才知道陳秋石被亂槍打死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當他聽劉鎖柱說「陳旅長死了」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臟突然一陣抽搐。 公祭大會設在書院內,正房懸掛著白底黑字橫幅,兩邊瀑布一般懸掛著挽幛。除了國民黨地方官員,新編第七師派出了郭得樹和楊邑作為代表參加。章林坡沒能交出兇手,支吾說正在偵緝,請友軍長官海量。趙子明等人嚴辭抗議,鑒於天熱,怕屍體腐爛,公祭大會還是如期召開了。 大會開始後,趙子明致追思詞,歷數陳秋石將軍抗戰功績,在場的人無不噓唏。 趙子明致詞完畢,司儀宣佈入殮,八個新四軍戰士把陳秋石的遺體從山莊的地窖裡抬出來,由袁春梅和梁楚韻等人護衛兩邊,移進棺材。郭得樹在離棺材三步遠的地方,看得很清楚,陳秋石的遺體似乎換了一身黃呢子將軍服,領口上還綴著將星。遺容經過鄉村仵作的處理,還算整潔,面容安詳。 楊邑一看這情景,頓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郭得樹沒有眼淚,哭不出來,憋了半天,才把眼圈憋紅,假惺惺地想湊上去,說幾句緬懷的話,可是還沒有等他靠近棺材,意外發生了。 一個人兇神惡煞一般把袁春梅和梁楚韻扒拉開,不由分說,一頭撲到棺材上,瘋了一樣扯開覆蓋在遺體上面的紅綢子,一邊大哭一邊嚎啕,首長,我對不起你啊,我害了你啊,我沒有良心,我罪該萬死……啊……啊……! 郭得樹好不容易才站穩,舉目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是馮知良。 袁春梅和梁楚韻趕緊上前將馮知良架住,但馮知良這天力氣大得驚人。趙子明一看要出事,手一揮,陳九川一個箭步上來了,不知道使了個什麼招數,正哭喊著的馮知良,馬上停止了嚎啕,被陳九川拖了下來。 有了這個小插曲,趙子明不敢怠慢,趕緊招呼部隊行動,瞻仰遺容程序草草結束,然後就合上棺蓋,由陳九川和劉鎖柱封棺。 公祭大會歷時一個半小時,然後由新四軍淮上獨立旅八名首長抬棺至山莊門外,劉鎖柱手下的一名連長帶著一個班護送,用馬車送往覺靈寺北麓安葬。 郭得樹回到淮上州的第三天下午,章林坡召開緊急作戰會議。章林坡在會上說,目前各地光復戰爭如火如荼,而我淮上州始終按兵不動,半壁河山仍在共匪赤化之中。 章林坡眼圈一紅說,陳秋石將軍若在,我部會有很多難言之隱。跟陳秋石作戰,民心軍心輿論都是問題。現在好了,陳秋石先生已作古,死人管不了活人的事,我們的行動開始了。說完,刷的一下拉開帷幕,一幅大型作戰地圖赫然升起。 新任參謀長喬聞天春風滿面,手持袖珍金屬指揮棒,開始部署任務。 楊邑沒有想到,同共軍開戰的第一仗,居然是他的第一旅,而且是進攻西華山。 早些時候,楊邑也對未來戰局進行過預測,第一仗在西華山打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可能性很小。這是因為,首先,西華山一帶地形正面太小,能夠通過的路徑十分有限,這樣進攻部隊即便得手,隊形也會被迫拉長,會造成首尾不能相顧的局面,這是進攻戰鬥最忌諱的;其次,縱深太大,戰線拉長之後,各個山頭會被切割,各部之間協調存在嚴重問題,很容易被共軍各個擊破。 問題是,現在的作戰方案不是楊邑制定的,據說這個喬參謀長很有些來頭,他到任已經快十天了,今天是第一次在作戰會上露面,這麼多天他躲在哪裡,在幹什麼,楊邑一無所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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