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馬上天下 | 上頁 下頁 | |
五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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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被軟禁的最初時光,陳秋石感到自己的心靈獲得了很大的自由,精神充分鬆弛下來,可是兩天之後就耐不住寂寞了。淮上州的形勢是什麼樣子,他不清楚,沒有電報,沒有敵情通報,沒有戰鬥總結,這樣的日子他過不來。 在南嶽書院住下不久,陳秋石讓史吉合在客廳裡掛了一幅他親手繪製的《淮上州軍事形式地形圖》,飯後無事,就召集史吉合、劉鎖柱和劉鎖柱手下的一個連長、兩個排長開會,美其名曰南嶽軍校。 南嶽書院是個好地方。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樣波譎雲詭,這裡卻始終是清靜的,直到老山羊和梁楚韻的到來。 那天,當他和劉鎖柱等人從妙皋峰下來,回到南嶽書院的時候,老山羊的出現立即讓他預感到發生了什麼大事。果然,史吉合很快就從南嶽書院奔了出來,表情複雜地向他報告,首長,出事了,出大事了。 陳秋石平靜地問,到底是什麼事? 史吉合說,有人沖進山莊,問哨兵你的住處。我們不告訴,她還罵人。你回去看吧,一看就知道了。 陳秋石笑笑,沒說話。憑直感,他知道不是敵情。 哪裡想到,比敵情還要複雜。陳秋石一行匆匆回到住處一看,他的那間客房完全變了樣子,地被掃過了,桌子上的東西也被重新碼放,鋪上多出一床被子。迎著他驚愕的目光,梁楚韻從木板桌前站起來,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陳秋石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厲聲喝道,你這是幹什麼? 梁楚韻說,報告首長,我來和你一起坐牢。 陳秋石火了,氣得臉都青了,結結巴巴地說,梁楚韻同志,請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 梁楚韻也嚴肅起來,眼眶裡還汪了一層水霧,看著陳秋石,期期艾艾地說,陳旅長,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在太行山,在百泉根據地,同志們都知道,我是組織上介紹給你的愛人,可你從來不拿正眼看我。我理解,你是個指揮員,是個戰術專家。我在等待,我在等待中真的愛上了你。如今你身陷囹圄,已經不再肩負重任了,你也該得到你應該得到的愛情了。也許我冒昧了,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這樣,我將和你在一起,絕不分離,哪怕殺頭! 陳秋石良久地看著梁楚韻,突然一聲苦笑說,他媽的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搞出這麼個節外生枝的愛情? 他回首四顧,身後已無一人,史吉合和劉鎖柱都在門外探頭探腦。 陳秋石無奈,從床邊搬出太師椅,一屁股坐下去,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梁楚韻說,陳旅長,請你不要責怪我。你知道,我是個編腳本的人,我編了很多腳本,但是,這一次我要用我的行動編一個無字的腳本。革命者的愛情應該是浪漫的。 陳秋石睜開眼睛,看著梁楚韻,緩緩地搖了搖頭,半天才說,梁楚韻同志,我真是被你搞糊塗了,你簡直是在搞惡作劇。我們之間有什麼愛情可談?我從來就不知道有組織上把你介紹給我這麼一說,就是有,愛情這東西也是兩廂情願的事情,也不能搞包辦代替啊!再說,你知道我的兒子今年多大了嗎?他要是還活著,比你只小兩三歲,今天應該是十八周歲一個月零四天,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梁楚韻說,我知道,這什麼也不意味,革命者的愛情是沒有年齡限制的,你知道趙旅長比他愛人田秋韻大多少嗎?大了十五歲,而你只比我大十四歲。 陳秋石不說話了,看著梁楚韻繼續苦笑,搖頭晃腦。苦笑了一陣,陳秋石把頭抬起來了,對梁楚韻說,你還是個孩子,年輕人總是意氣用事。這件事情我不再批評,但是你要理智。你的心意我接受…… 梁楚韻說,陳旅長,你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嗎?在淮上州我聽說你被革職了,我恨不能當時就飛到你的身邊,給你安慰,分享你的磨難。回到杜家老樓,我有幾個夜晚,坐到天亮,我天天都在打聽你的去向,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我找不到你。後來,就是昨天晚上,我們的老山羊,我們最親愛的戰友,老山羊它出現了。你知道嗎,在大別山,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夠騎上老山羊的脊背,可是昨天,它主動找到了我,它跪在我的面前,讓我騎了上去,然後它馱著我,一匹馬和一個人,在戰火還沒有滅盡的山區,跋山涉水,連路都不用問,就直接找到這裡,就來到了你的身邊,你說這是天意還是神意?你問問它吧,問問我們的老山羊,你不接受我,你還能辜負它嗎? 梁楚韻說得動情,霎時熱淚滾滾,最後竟然放聲大哭,哭聲裡有激動,也有委屈。 陳秋石下意識地往門外看去,這一看他又吃了一驚。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山羊也來到門口,兩隻濕漉漉的大眼睛正在向裡張望,看見陳秋石注意到它了,它似乎有點羞怯,把臉稍微偏了一下。 陳秋石心裡不禁暗暗叫奇,半天沒有說話。他此刻已經明白了,眼前這個姑娘,不僅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也被老山羊沖昏了頭腦。當下硬著頭皮沒法解決,還是採取緩兵之計。陳秋石說,好了,小梁同志,我都知道了,我全明白了。關於愛情的問題嘛,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我雖然離職修養,可我還是一個高級幹部,我們不能把笑柄留給同志,更不能留給敵人。 梁楚韻抬起淚眼說,陳旅長,你不能攆我,我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粒米未沾,滴水未進。 陳秋石說,你既然來了,就先住下。但你現在就住在我這裡,絕對不合適。這樣,南嶽書院房子有的是,我讓史參謀再給你找一間房子,你住下歇歇,抽空我們慢慢地培養感情,好嗎? 梁楚韻這才不鬧了。 把梁楚韻安撫妥帖之後,陳秋石給趙子明寫了一封信,談了他對當前淮上州戰局的分析。信裡沒有提到梁楚韻的事情。他想等幾天再說。 第三天,派出去的通信班帶回了趙子明的密信,讓陳秋石深感失望。陳秋石讓史吉合再派出通信班,又給趙子明送了一封信,更詳細地闡明了他對當前國軍兵力調整的懷疑,他懷疑楊邑的一旅已經部署在西華山當面。這次趙子明回信明確答覆,老陳的判斷正確,楊邑一旅已陸續進入肥西的尚派河和岳西的馬尾鎮。 過了兩天,趙子明親自來到南嶽書院,還帶著劉大樓和馮知良等人。梁楚韻一看這架式就慌了,她以為是來抓她的。 趙子明到南嶽書院是就國軍調防的問題來請教陳秋石對策,同時根據軍區的指示,把陳秋石轉移到杜家老樓。但是陳秋石堅持不走,陳秋石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們把我弄到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讓我當了兩個多月睜眼瞎,我回去幹什麼? 趙子明說,據內部情報,國民黨反動派正在上天入地偵察你的去向,我怕你在這裡不安全。 陳秋石說,我和國民黨反動派是一家的,他們偵察我,我有什麼不安全?說不定他們找到我,還給我送好煙好酒呢。 趙子明苦笑說,老陳你怎麼這樣想?我跟你講,想讓你轉移到杜家老樓,不是對你進行防範,而是想讓你參與指揮。你小氣了,就這點委屈都受不了,還給組織上擺架子! 陳秋石說,我不是給組織上擺架子,而是給你掃清絆腳石。我回到杜家老樓,你的軍事指揮權就會受到削弱。 趙子明說,你老陳可以恨我,但你不能小看我。我兼這個旅長,不是我自己要的。哪個王八蛋願意兼這個旅長,我也是被逼的。我琢磨,沒准這是軍區搞的韜光養晦,故意把你藏起來,麻痹敵人,同時讓你養精蓄銳。一旦開戰,你出其不意浮出水面,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陳秋石說,那好,你就讓我留在南嶽書院。同時,把你剛才的想像加以渲染,傳播出去。讓反動派搞不清楚,我到底是被養起來了還是真的受貶。 趙子明又沉思了片刻說,老陳,有道理,給他們把水攪渾。 陳秋石說,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老趙,你們在杜家老樓,吃香喝辣,吆五喝六,可我呢,我這日子也過得太清苦點了吧。 忙裡偷閒,陳秋石跟趙子明商量,設計把梁楚韻弄回旅部去,趙子明裝聾作啞。趙子明說,啊,這個事情嘛,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這南嶽書院一群禿驢,多個女同志也不是什麼壞事。你老陳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操那個心幹什麼? 陳秋石急了說,老趙,你簡直是不安好心,毀我一世英名。 趙子明說,笑話!你有什麼英名?我又怎麼毀你的英名!人家有情有義,我不能當半吊子你說是不是?就讓她在這裡紅袖添香,也算是組織上對你的彌補。 趙子明不僅沒有打算把梁楚韻弄走,還召集南嶽書院的幹部開會,明確表示,南嶽書院所有的幹部都要對陳秋石同志的安全負責,梁楚韻同志尤其要照顧好陳秋石同志的起居,當好生活副官。在這個公開的場合下,趙子明還不懷好意地公開揭露了陳秋石要把梁楚韻弄回旅部的陰謀。趙子明說,陳秋石這個人有很多優點,但是也有一個缺點,就是歧視女同志。人家梁楚韻同志冒著生命和革職的危險,跋山涉水地來看望他,他剛才居然鬼鬼祟祟地建議我給梁楚韻同志另外分配工作,讓梁楚韻同志離開南嶽書院,太無情無義了。 一席話說得陳秋石哭笑不得。 晚飯前散步的時候,陳秋石不滿地說,老趙,你跟梁楚韻說那麼多幹什麼?陷我于不仁義啊!搞出問題你負責嗎? 趙子明說,搞出什麼問題?咱們一起從太行山過來的,組織上給我介紹田秋韻,我笑納了,你倒好,婉言謝絕。你是什麼意思?就顯得你清高我自私?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著梁楚韻把你搞臭。 陳秋石當真氣憤起來,說老趙你太陰險了,晚上堅決不給你吃肉。 可是陳秋石說了沒用,等他和趙子明回到餐廳,酒席都擺好了。不僅殺了一隻雞,蒸了一塊臘肉,還有劉鎖柱的隊伍從淠史河裡摸來的魚。趙子明一坐到桌子邊上兩眼就放光,吆喝道,啊,這麼多好吃的東西!老陳,我恨不得也被革職,到南嶽書院養一個假病。 趙子明在南嶽書院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陳秋石把他送出兩裡開外。陳秋石問,老趙,你還記得官亭埠戰役繳獲的那些鐵皮筏子嗎? 趙子明說,我記得老韓當時跟我商量,讓民運科發了一些給淠史河沿岸老鄉,感謝支前。還有一些拉到兵工廠,回爐煉鐵做炸彈了。 陳秋石失聲叫道,你們怎麼能那樣處理,太沒有戰略眼光了。那是作戰物資啊! 趙子明不悅地說,老陳你這是什麼話,你還真的以為離開你,大別山就沒有軍事指揮員了?我告訴你,那是做給章林坡看的,因為章林坡要清查戰利品,我們就放風說鐵皮筏子獎勵參戰百姓了。藏之於民,取之於民,你要是覺得有用,我們再把它收回來就是。事先講好的,不許毀壞,一旦戰爭需要,兩塊大洋一個回收。 陳秋石說,原來是這樣,很好。你最近就派人落實這件事情,查清堪用的還有多少,儘量集中,也許很快就會派上用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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