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徐貴祥 > 馬上天下 | 上頁 下頁 | |
五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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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九川似乎已經完全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了,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了什麼,老天爺都聽不懂。陳九川一邊嘟囔一邊向方艾蒿逼近,猛地一把攬住她,老鷹捉小雞一般,幹脆利落地把她放倒在石板上。方艾蒿想喊喊不出來,只是亂踢亂抓,陳九川二話不說,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褲子給扒了。 方艾蒿拼命掙扎,嗓門裡發出嗡嗡的聲音。方艾蒿說,陳九川,你要犯事啊,你還想被公審嗎?…… 方艾蒿突然一口唾沫飛了過來,落在陳九川的臉上。陳九川伸手摸了一把,粘在手上的,除了唾沫,還有血。陳九川說,方艾蒿你記住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方艾蒿沖陳九川惡狠狠地說,我昨天還不知道會不會給你當女人,今天知道了,我不會當你的女人了。 三 動身之前,陳秋石狠狠地發了一通火,這是他進駐西華山莊之後第一次發火。 陳秋石的火是沖著史吉合發的。史吉合是旅部派給陳秋石的參謀兼副官。當時,當趙子明告訴陳秋石要派史吉合隨從的時候,陳秋石冷笑說,我現在又不指揮打仗,既不需要參謀,也不需要副官。要派那是你們的事,與我沒有關係。 趙子明解釋說,也不完全是為了監視你,你身邊確實需要一個懂得戰術的人當隨從,你隨時有什麼戰術高見,他也好記下來,萬一你犧牲了,也給部隊留一筆財富。 陳秋石到了南嶽書院之後,一頭紮進去住了兩個多禮拜,哪裡也沒有去。這裡除了史吉合,還有三團劉鎖柱帶領的兩個排,其中一個排負責守點,另一個排明確任務是給陳秋石當警衛。兩個禮拜後,陳秋石提出要去覺靈寺進香,史吉合當然要隨行。但陳秋石偏偏不讓他隨行。陳秋石說,我去覺靈寺進香,既不是政治行為,也不是軍事行為,純粹個人行為,你去幹什麼? 史吉合說,首長,我是奉命保護你的,你出行,我怎麼能置身於外呢? 陳秋石說,史吉合,你要搞清楚,我是離職養病,不是來坐牢的,我還是穿軍裝帶手槍的。你要是不放心,把我的槍下了好了。 史吉合苦笑說,首長,我知道你是離職養病,可是我的任務就是跟著你。請首長體諒下屬的難處。 陳秋石火了,把手槍往桌子上一拍說,史吉合,他媽的虎落平川被犬欺,老子今天偏不讓你跟著,你要是跟著,不是你開槍,就是我開槍。 天氣是好天氣,風輕雲淡。 陳秋石拎著一根竹制的拐杖,健步登上覺靈寺東邊的妙皋峰山腰,在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松樹下站定,轉身看著氣喘吁吁的劉鎖柱和他身後的兵,得意地笑說,就你們這腳力,還想監視我? 劉鎖柱滿頭大汗跑上來說,首長,你搞突然襲擊,說好了到覺靈寺,你半途改道又到妙皋峰,追兵不如逃兵快啊! 陳秋石哈哈一笑說,劉鎖柱,我且問你,假如,我就從妙皋峰往東走,你會採取什麼樣的措施? 劉鎖柱怔了一下,吸吸鼻子,哭喪著臉說,我剛才已經勘察了這個山頭的地形,首長你要是逃跑,跑到前方的獨立樹下,我會開槍,朝天上打。你要是繼續逃跑,跑到山下的茶園之前,我的槍口會從天上移下來。 陳秋石臉上的表情在驟然間冷峻下來,站住,居高臨下地看著劉鎖柱,劉鎖柱受不了陳秋石的目光,把腦袋低下了。陳秋石說,很好,你做的是對的。可是我不會給你開槍的機會。我要是逃跑,我就會選擇另外的路線,比如剛才路過的石板岩,我往下一跳,就是毛竹林,進了毛竹林,就是石沉大海,往東不到半裡路,就是國軍防區。而路過石板岩的時候,你們還在我身後二十米以外,我完全可以逃脫。 劉鎖柱吃了一驚,警惕地看著陳秋石說,首長,你還真打算逃跑啊? 陳秋石哦了一聲,正要說話,又停住了,伸手一指問,劉鎖柱,你往西邊看,那是什麼? 那裡是國軍。 劉鎖柱吃了一驚,扭頭往西看,一看不要緊,果然是一隊國軍官兵。 陳秋石說,把望遠鏡給我。 劉鎖柱不敢怠慢,趕緊摘下腰裡的望遠鏡遞了過去,這一瞬間,他感覺陳秋石又恢復了旅長的威嚴,說話又是命令的口氣了。 看了一陣子,陳秋石把望遠鏡還給劉鎖柱,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地說,奇怪啊,他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陳秋石看見了楊邑。儘管隔著一個山頭,但是順著陽光,他還是看清楚了。望遠鏡中的楊邑似乎敏銳地感覺遠處有人觀察他,停住步子,對身邊的軍官說了幾句什麼,幾個人加快了步伐,很快掉轉方向,不多一會兒就消失了。 陳秋石從遠處收回目光,招呼劉鎖柱說,來,坐下,我來考考你。你們都過來,把我包圍起來。 幾個兵站著不動,劉鎖柱一揮手說,都過來,首長要給咱們上戰術課了。 兵們猶猶豫豫地圍攏過來,以陳秋石為中心,圍成一個圈,坐下了。 陳秋石說,好,假如我們用一個團的兵力防禦,主防禦陣地應該設在哪裡? 劉鎖柱說,從這一帶地形看,應該是在覺靈寺主峰和妙皋峰之間,南邊是淠史河,北邊是烏龍山天險。我們腳下這條路應該是捷徑。其兵力部署應該是縱深配置,而我扼守這兩邊的制高點,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效果。 陳秋石高興了,拍拍劉鎖柱的肩膀說,好,劉鎖柱,你會打仗了,當個營長湊合。不過,你說的是常規打法,真的打起來,情況是千變萬化的。首先,敵人進攻西華山根據地,不一定選擇南線;第二,即便選擇南線,除了我們所掌握的通道,應該還有我們不知道的路線;第三,國軍目前已有美式機械化裝備,其炮火大有改善,其進攻戰鬥越來越趨向於炮火準備,也就是說,首輪採取炮火覆蓋、炮火摧毀、炮火殺傷的辦法。步兵還沒有發起攻擊,我前沿陣地就基本上癱瘓了。而在妙皋峰和覺靈寺之南、之東,他的炮兵陣地應該設在哪裡呢? 陳秋石也進入沉思狀態,盯著地下,捏著一塊小石頭,如入無人之境,比比劃劃,畫出很多縱橫線條,好像未來西華山戰區的山山水水都在眼下這塊面盆大的坡地上。陳秋石畫畫停停,眉頭時松時緊。 等了很長時間,劉鎖柱才小心翼翼地問,首長,反動派真會進攻西華山根據地嗎? 陳秋石沒有回答。 陳秋石現在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遠比防禦國軍進攻西華山根據地還要重要的問題。陳秋石看到了那條河,那條在官亭埠戰役中起了至關重要作用的河流。那個冬天的大雪變成一河浩蕩東去的大水,百船連營,簡直就是赤壁。 陳秋石突然站了起來,問劉鎖柱,官亭埠戰役,截擊日軍輜重,是不是你的隊伍? 劉鎖柱說,是,當時是我和許得才的兩個連,袁副政委指揮的。 陳秋石又問,那些鐵皮筏子現在在哪裡? 劉鎖柱說,我們繳獲了一部分,但是沒有來得及運走。我們跟隨袁副政委增援官亭埠,後面的情況就不知道了。 下山的時候,劉鎖柱問,首長,不去覺靈寺了? 陳秋石說,我說過要去覺靈寺嗎? 下山的路走得快了些。這一路上陳秋石不像剛來的時候談笑風生,而是沉思不語。 過了覺靈寺山根,陳秋石問劉鎖柱,你還記得嗎,在杜家老樓的時候,你跟我說,陳九川母子剛到東河口的時候,你是見過的,你能不能給我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景,譬如黃寒梅的長相,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操的是哪個地方的口音。 劉鎖柱說,長相嘛,陳九川他娘實在不俊俏……臉大,方臉盤子,像男人的臉。 陳秋石說,口音,你聽她說話像哪裡的口音? 劉鎖柱愁眉苦臉地想了一會兒說,這個我說不太好,好像是大別山裡的,那天她總共也沒有講幾句話,何況那時候我也才十來歲,不曉得她是哪裡口音。 陳秋石說,那你再回憶一下,陳九川娘兒倆到東河口,是哪一年的事?春夏秋冬。 劉鎖柱說,讓我算算。算了一會兒,劉鎖柱說,報告首長,是民國二十三年的春天。 再往下走,劉鎖柱的心裡就犯開了嘀咕。劉鎖柱不是個笨人,陳秋石幾次詢問陳九川的情況,尤其是對陳九川的身世來歷感興趣,恐怕不光是因為陳九川打仗勇敢,恐怕還有更深的背景,那麼是什麼呢?他也風言風語聽說,陳秋石早年離家出走參加紅軍,留下一個剛滿月的兒子。按照時間推算,他的兒子應該同陳九川差不多的年紀。想到這裡,劉鎖柱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還不到晌午開飯的時候,陳秋石一行回到南嶽書院,快進大門的時候,陳秋石突然停住了步子,兩眼發直,兩手顫抖。劉鎖柱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東張西望,突然,劉鎖柱就像屁股被誰踢了一腳,嗷的一聲叫了起來,首長,你看,你看,你的老山羊! 陳秋石站著沒動。那老山羊早已看見陳秋石,起先慢跑,漸漸放開蹄子,一路撒歡跑了過來,一直跑到陳秋石的面前,把腦袋拱進陳秋石的懷裡,上下磨蹭。 陳秋石頓時淚流滿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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