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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陳九川說,我擔心國民黨玩花招,隨時準備阻擊。

  陳秋石冷笑一聲說,你擔心?你擔心有什麼用?我跟你講,我慚愧的還不僅是我部的失禮,還有我部的愚蠢。你說你準備打阻擊,可是你知道什麼叫阻擊戰嗎?我數了一下,你在三裡地的路段上,一共設置了六個阻擊陣地,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真的進入阻擊戰鬥,這六個陣地最多只有三個能派上用場。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沒有阻擊主戰場!

  陳九川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對你下手,所以沒有主戰場。

  陳秋石愣了一下,更惱火了,說,你不知道他在哪裡下手,你搞什麼阻擊陣地?

  陳九川的腦門滾過一串汗珠子。

  陳秋石蹲下去,撿了一個石子,三畫兩畫,畫出一個地形圖來,然後問,陳九川,知道這是哪裡的地形嗎?

  陳九川說,像是磨盤山。

  陳秋石說,好,還不錯,會看地圖了。你看,你的第一個阻擊點在磨盤山東南,對面有機槍陣地,沒錯吧?你是不是認為這裡最適合打伏擊?

  陳九川說,是的。

  陳秋石問,你對敵人兵力是怎麼估計的?

  陳九川說,一個連。

  陳秋石說,那我問你,你認為戰鬥打響後,敵人是衝鋒還是逃跑?

  陳九川說,會逃跑,因為他措手不及。

  陳秋石又問,好,就算是逃跑,可是他會選擇哪個方向逃?

  陳九川很有把握地說,沿來路逃跑。

  陳秋石把石子一扔,站了起來說,豬腦子,你有什麼根據說他會沿來路逃跑?我跟你說,一旦你的前期設想成立,戰鬥打響後,他會迅速收攏,調整戰鬥隊形,佔領左側松林高地。此時你的磨盤山陣地能夠有效殺傷敵人的只有兩個陣地,而其餘陣地全在射程之外。我們再設想第二種情況,那就是在西黃集打伏擊,你的有效陣地還是兩個。在這個地形上打伏擊,無論如何都不能採取一線分散配置,這是一個太極型伏擊地形,知道什麼叫太極嗎,就是這個。

  陳秋石說著,又彎下腰去,在地圖上畫了一個S。這回大家都看清楚了。馬建科說,旅長太神了,這可不就是一個太極嗎?不管從東開始還是從西開始,你的六個陣地可以拐兩個彎,既能保證發揮所有的火力,又確保不被反伏擊,遊刃有餘。

  陳秋石說,陳九川,我再跟你說一遍,打仗是一門藝術,作為一個指揮員,你的部隊只要還有一個戰鬥員活著,你就要履行指揮職責。指揮員應該是最後一個陣亡的,否則就是失職!

  陳九川的臉憋得發黑,蹲在地上,眼淚悄悄地流了出來。

  七

  淮上獨立旅留在執行小組的除了袁春梅接任首席代表,還有作戰處二科科長馮知良和梁楚韻。

  陳秋石等人離開之後,袁春梅把包括特務營二連連長趙忠東和排長畢得勝在內的所有幹部召集起來開了一個很嚴肅的會,要求單人不外出,不會客,不去舞廳,不下館子。

  大家做得還不錯。時間久了,問題就出來了。執行小組女同志有袁春梅和梁楚韻,出則同行,臥則同眠,而男同志只有馮知良一個。

  這段時間,會晤的次數越來越少,爭論的次數也就自然少下來了。隔三差五國軍代表會派人過來接執行小組去吃飯。郭得樹說,事要談,架要吵,飯也要吃。吃飯之後或打牌,或跳舞。新編第七師在楚城路搞了個軍官俱樂部,常常燈火通明。

  袁春梅厭惡跳舞,但是梁楚韻願意跳舞,她原本在火線劇社的時候就跳過舞,再說國軍軍官俱樂部什麼人都有,瞭解點情況,探討一下時局,都有方便之處,加上國軍代表一個勁兒邀請,袁春梅也不好太駁人家的面子。開始是硬著頭皮跳,跳了幾次,覺得似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想當初在南湖黃埔分校的時候,她還是預備舞後呢。按袁春梅的邏輯,國民黨的舞,不跳白不跳。

  執行小組國軍方面,有兩個女軍官,都是中尉,一個擔任書記員,一個擔任資料員。書記員名叫王瑤,資料員叫王梧桐,王瑤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美女,身材高挑勻稱,面皮白裡透紅,舉止溫文爾雅,透著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王梧桐偏黑,身材也略顯低了一點,微胖。大約是因為臉黑的緣故,王梧桐的一雙眼睛格外明亮,流轉得也很活泛,反而給人一種親近感。

  馮知良是個中學生,知識淵博且一表人才,很快就學會了交際舞,而且跳得爐火純青。跟王瑤跳舞的時候,跳慢三和華爾茲,跟王梧桐跳舞的時候,跳快四和探戈,差不多跳出個舞蹈王子來。

  袁春梅不僅沒有警覺,還有點得意,以為她的手下出了個交際舞高手,說明新四軍不是土包子,洋的照樣拿手。

  沒想到就出了問題。交際舞這東西確實像個磁場。手拉著手,胸貼著胸,跳了幾天之後馮知良和王梧桐就擦出火花了,再會晤談判的時候,馮知良老是走神,目光遊弋,偶爾同對面的王梧桐對視一眼,驚鴻一瞥,什麼都有了。

  白天會晤的時候,王梧桐塞了一張紙條給他,約他晚上看月亮,就在飯莊的怡園裡面。那天是農曆四月十五。

  當天晚上,是淮上名流馬苔青請執行小組吃飯,臨上車的時候,馮知良突然推說腹痛,袁春梅沒有起疑,她知道馮知良確實有胃病,交代好好休息,然後就上車走了。

  袁春梅走後,馮知良沒有回營地小院,眼看載著袁春梅等人的車子出了大門,他才掉轉方向,上了飯莊大院的一條小路。他前幾天到過怡園,王梧桐和王瑤就住在這裡。他知道,這幾天王瑤白天在皋城大飯店上班,晚上回師部,據說是加班整理會談紀要。怡園裡除了警衛,就只有一個女傭,王梧桐在這個時候約他到怡園,恐怕要發生點什麼事情。他能想像出來那是什麼事情,那既是他恐懼,又是他渴望的事情。

  走進怡園小門的時候,他的心裡有點跳跳的,還有點亢奮,老遠看見王梧桐已經在怡園的葡萄架下面等他了,在離葡萄架還有五六步遠的地方,馮知良站住了說,梧桐,我來就是要跟你說一句,我們不能這樣會面。你我都是軍人,分屬兩個陣營,這樣交往會出事的。有什麼事情你趕緊說,說了我就走。

  王梧桐說,天大的事情也擋不住月亮。你就是走,也得等月亮出來再走。

  後來兩個人就坐到了一起。王梧桐說,馮知良,你說,像我們這樣的,能不能戀愛?

  馮知良歎了一口氣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王梧桐往馮知良身邊靠了靠,馮知良往旁邊挪了挪,王梧桐不高興了說,你躲什麼呀,我又不吃你。

  馮知良說,別人看見了不好。我們是兩個陣營的啊!

  王梧桐說,我最討厭你說兩個陣營,什麼兩個陣營的,我們是一個國家的,我們都是抗日軍人。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想發動內戰,搞得我們人在一起,心比天遠。我們的那些長官,只會發國難財,升官發財搞女人。你們不要抱幻想了,仗早晚要打起來。

  馮知良沒想到王梧桐會這麼說,他差點兒就感動了,但是很快理智就戰勝了感情。馮知良說,你這樣說,有什麼依據?

  王梧桐說,還不明擺著的嗎?長官們天天都在算地盤,向上面要裝備要編制要兵員,那是幹什麼,不就是為了打仗嗎?我說這些你不會向你們上級報告吧?

  馮知良說,這是私人之間的談話,我當然不會報告。

  王梧桐說,你們那個女長官成天侉著個臉,就像個女巫,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馮知良的腦子轉開了,他真的動心了,他覺得這個女子真的不像在表演,這個女子真的像是進入了戀愛狀態,只有戀愛中的女子才這麼沒心沒肺,才這麼無遮無攔。如果這是真的,該有多麼好啊,他面對的就不是一個包藏禍心的女特務,而是一個天真無邪的清純少女,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就像剛剛升起來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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