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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沉寂了很長時間,祁深奧提出問題,陳副司令,冬季行動已經打了五天了,你一直讓我的主力團坐冷板凳,難道是讓我們在三十鋪打阻擊,掩護紫陽關?

  陳秋石說,這次你問對了,正是。

  祁深奧突然提高嗓門說,紫陽關是國軍二一二師的防區,我們為什麼要給他們打頭陣?

  陳秋石一聽這話不是話,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喝道,祁深奧,你是中國人嗎?這是全民抗戰,統一戰線,你敢違抗命令嗎?

  祁深奧不吃這一套,呼啦一下站起來說,去你媽的,你是哪個碼頭的?我們淮上支隊不給國民黨軍當炮灰,要當,你自己當吧!

  說完,揚長而去。

  陳秋石大怒,拍案喝道,來人啦,把祁深奧給我捆起來!

  意外發生了,沒有出現應該出現的場面。特務營長劉大樓湊到陳秋石跟前,抽抽鼻子說,陳副司令,算了吧,大人不計小人過,祁團長是韓司令的得力幹將,被韓司令慣壞了,你就包容一點吧。

  祁深奧轉過身來,挑釁地看著陳秋石,嘻嘻笑道,陳副司令,捆我?哈哈,在大別山,還沒有誰有這個膽子。來吧,老子這只胳膊是鬼子的炮彈炸的,大不了你再把我的右胳膊卸下來!

  陳秋石僵住了,半天才轉身面壁而立,像是自言自語,如此軍紀,如何打仗?

  祁深奧說,俺們過去就是這麼打的,俺不相信你老陳長了兩個雞巴,能比別人多尿出一股尿來。你到大別山,今天這不順眼,明天那不順眼。說來說去,我看你對咱們淮上支隊沒有感情。你搞的那一套,都是國民黨的規矩。你現在又讓我們給國民黨當擋箭牌,居心何在?

  陳秋石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個折疊的文件,嘩啦一抖,展開,猛然提高嗓門喝道,全體都有了,立正!

  眾人猝不及防,情不自禁地都把腳跟靠攏了,連祁深奧也不例外。陳秋石說,我現在宣佈新四軍淮上支隊一號絕密命令——

  值此反日軍冬季攻勢大戰之際,為統一指揮堅強意志,特授權支隊副司令員、前線一號陳秋石以獨斷專行之權,凡有違抗命令者,就地處決。司令員韓子君,政治委員趙子明。

  馮知良瞪大眼睛盯著陳秋石微微顫抖的手,那雙手裡捧著的所謂命令,是榆林交通站一個小時以前才送來的情報,經他手交給陳秋石的。

  「命令」宣佈完了,祁深奧和劉大樓大眼瞪小眼,全都傻眼了。陳秋石怒視劉大樓,還愣著幹什麼,動手!

  劉大樓的腦子快速轉了一圈,馬上就回過神來,喊了一聲,警衛排!

  門外五六個戰士全副武裝嘩啦啦擁了進來,把祁深奧圍住了。劉大樓慢吞吞地走上前,下了祁深奧的槍。劉大樓說,祁團長,你不能怪兄弟啊,有韓司令的命令啊!

  陳秋石揮揮手說,推出去,槍斃!

  劉大樓說,陳副司令,還真槍斃啊?

  話音剛落,叭的一聲槍響,子彈從劉大樓腳下的磚地上彈起,又飛到土牆上,牢牢地釘成一個鐵樁。劉大樓面無人色,偷偷看了陳秋石一眼,陳秋石的槍口還冒著青煙。陳秋石說,軍中無戲言,你不殺他,我就殺你。

  劉大樓心有餘悸,趕緊上前,親自擰住了祁深奧的單臂,把自己的腦袋縮在祁深奧的身後。

  陳秋石又說,你們自己出去了結吧,指揮所是我用來指揮打仗的,不是你們的刑場。

  劉大樓說,老祁,你趕快向陳副司令認個錯,軍令如山倒啊!

  祁深奧有些懵懂,脖子一硬說,砍頭不過碗大的疤,我憑什麼給他認錯?我沒錯!

  馮知良一看事情要鬧大,趕快搬個臺階過來,明裡是給祁深奧,暗裡是給陳秋石。馮知良說,陳副司令,祁團長雖然言辭不恭,但是也是為了保護部隊,念他抗戰有功,連胳膊都打斷了一條,姑且饒他一次,讓他戴罪立功吧。

  劉大樓也大著膽子說,陳副司令,祁團長他一時糊塗啊,他是個粗魯漢子,不拘小節,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把他當個屁放了吧!

  祁深奧跳著喊,劉大樓你他媽的才是個屁,要殺要剮隨他的便,你們求個卵子情!

  陳秋石淡淡一笑,對劉大樓和馮知良說,你們以為我想殺人嗎?我不想。但是不殺行嗎?我在這裡絞盡腦汁指揮打仗,他在那裡陰死陽活給我搗亂,這簡直就是破壞抗日啊!我不僅要軍法從事,還要查一查他有沒有漢奸嫌疑。

  祁深奧愣住了,看著陳秋石,眼珠子瞪得老大。

  陳秋石踱到祁深奧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祁深奧說,老祁啊老祁,我真是為你感到痛心。你這麼大的一個功臣,連自己的胳膊都能砍下來,可是怎麼就沒有個心胸呢?從我陳秋石來到淮上支隊,你就耿耿於懷,你認為你可以當這個副司令員是不是?要說論功行賞,你或許行,要說指揮打仗,你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要說你是漢奸,連我都不相信。你這麼多年出生入死,跟著韓子君司令員,婆娘被鬼子搶走了,孩子被鬼子挑死了,可是你沒有動搖革命,你一直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身先士卒,你身上的傷疤有六塊,你不僅丟了胳膊,你還斷了三根腳指頭,如果你就這樣保持革命鬥志,該是多麼好的一個同志。可是,在名利面前,你喪失了信仰,個人主義思想讓你變得糊塗起來。

  陳秋石背起手,問祁深奧,你承認你是因為我來當這個副司令員才對我抱有成見的嗎?我們都是君子,要講真話。反正你也是快死的人了,人之將死,還是要說真話的,不然閻王爺不答應。

  祁深奧仰起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從眼角處滲出。

  陳秋石說,哦,不回答,沉默,沉默就是默認。祁深奧,你還算是個君子。可是今天,我不能饒你了,因為你干擾了我的決心,影響了我的指揮,這種行為是破壞抗戰的行為,死罪難逃啊!祁深奧,你還有什麼話說?

  祁深奧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猛然睜開眼睛說,明人不做暗事!陳副司令,我承認我是因為嫉恨你才跟你鬧彆扭的。我應該以死謝罪。但是,我不是要故意破壞抗戰,你可以以貽誤戰機的名義處決我,不能以破壞抗戰的名義處決我。

  陳秋石說,這就是你的遺囑?還有沒有了,比如對於親屬戰友還有什麼話說?

  祁深奧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說,我糊塗啊,糊塗人辦糊塗事,這都是因為沒有文化啊,有眼不識金鑲玉啊!

  陳秋石突然提高嗓門喊,祁深奧,你給我站起來!

  祁深奧正嚎著,猛聽到陳秋石怒吼,打了個冷戰,擦擦眼淚站起來了,漸漸成了立正的姿勢,哭喪著臉看著陳秋石。

  陳秋石說,祁深奧,你服不服?

  祁深奧胸脯一挺說,我服,陳副司令是戰術專家,在你手下做鬼,我死而無憾!

  陳秋石冷冷一笑,向仍然扭著祁深奧的戰士揮了揮手說,放開他!又對祁深奧說,啊,你是不怕死,你想死,你想得容易!你給我添了那麼多亂,就想一死了之?你想死也行,等打完這一仗,你自己選個沒有人的地方解決。現在你給我聽好,馬上把你的營長給我叫到指揮所來!

  祁深奧傻眼了,看著陳秋石說,這麼說,不處決我了?

  陳秋石說,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就是死,我也要讓你同鬼子戰死,英雄血染沙場,功德圓滿。

  祁深奧鄭重回答,我拿腦袋向陳副司令保證,堅決執行命令完成作戰任務!

  祁深奧說完,敬禮出門,不一會兒,領著主力團的三個營長風風火火地來到指揮所。

  陳秋石看著地圖說,從現在開始,進入戰鬥準備。一營二營即刻進入官亭埠以東二號高地,構築陣地;三營沿淠史河西岸進入板片店地區,前期任務為攔截敵輜重部隊,待一營二營打響後,迅速轉移戰場至望亭壩,合圍逃敵。

  三個營長一聲不吭。

  陳秋石問,有困難沒有?

  祁深奧說,沒有困難,誰誤事我砍了他!

  陳秋石說,此一戰非同小可,事關整個戰役的轉折。你們至少要頂住四個小時,排長打光了,連長當排長,連長打光了,你們當連長,你們打光了,我就在最前線。有擅離職守者,有臨陣脫逃者,我陳秋石認你是同志,我的槍六親不認,聽明白了沒有?

  祁深奧和三個營長齊聲回答,聽明白了。

  陳秋石又向劉大樓交代,劉營長,從偵察連、警衛連、特務連各抽調一個排,組成敢死隊兼督戰隊,交給我親自指揮,戰場上如果發現違背命令或臨陣脫逃者,督戰隊有權當機立斷。

  劉大樓回答,是,我也參加敢死隊。

  陳秋石說,好,分頭行動。

  眾人領命而去,陳秋石才感到一陣暈眩,扶著柱子坐下,斜靠在太師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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