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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五

  後來的事實證實了陳秋石的判斷,這年農曆臘月初一,日軍淮上州駐屯軍松岡聯隊暨兩個加強大隊和偽軍兩萬餘兵力,拉開了向淮上州西南部大舉掃蕩的架式。

  陳秋石率領祁深奧、馮知良等人晝夜兼程趕到楚城,參加了聯席作戰會議,楊邑等人依然在紫陽關迎候。這是事隔十多年後他同楊邑第一次重逢,陳秋石翻身下馬敬禮,楊邑慌忙上前握住陳秋石的手說,秋石啊,你是淮上支隊的副司令了,我才是個副參謀長兼團長,以後咱們師生之間就不要搞繁文縟節了。

  陳秋石說,楊教官,我好想你啊,要不是你,我陳秋石也不會有今天。知遇之恩,時刻在心啊!

  楊邑顯得有點蒼老,說話不像十多年前那樣幹脆利落了,笑眯眯地看著陳秋石說,時勢造英雄啊,聽說你在太行山打得很漂亮,我這個教官心裡也高興啊!

  作戰室裡仍是袁春梅來時的陳設,賓主落座之後,楊邑說,大戰在即,我們就不客套了,我先介紹一下我方掌握的敵情。

  陳秋石聽完楊邑的介紹,支著下巴沉思良久。楊邑說,秋石兄,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關於兩支部隊協調作戰,章林坡將軍的意思是,分為兩個重點。一是南線,以貴軍為主力,也以貴軍為主要指揮者和責任者,不知秋石意下如何?

  陳秋石說,據我方掌握的情況,此次敵人大規模冬季行動,從目前的態勢上似乎針對西華山,而根據戰役目標和地理氣候條件看,西華山無利可圖,這一點日軍應有所察。如果敵人聲東擊西,回馬一槍,那麼他的轉折時機和地點在哪裡,目前還不清楚,這恐怕只能在戰鬥發起後隨時捕捉。

  楊邑說,我完全同意秋石兄的分析,因此在戰役的前一階段,就仰仗貴部周旋了。

  陳秋石說,同舟共濟,責無旁貸,我部已做好充分的準備。學生此來,一是明確任務,第二,還有燃眉之急請二一二師予以支援。

  楊邑說,支援什麼?

  陳秋石說,戰役的第一階段是敵我雙方互相試探互相調動的務虛之戰,此類戰鬥,我部兵力彈藥都可勉強支撐。為了及時掌握情況和調度部隊,當下最缺的是電臺。

  楊邑的笑容收斂了,眼睛落在態勢圖上,嘴裡嘀嘀咕咕地說,啊,電臺,你們需要多少?

  陳秋石說,山地行動,電波受阻,至少要給我四部AK-120、六部AK-030。

  楊邑又問,這些電臺將用在何處?

  陳秋石起身在示意圖上比劃說,如果日軍的冬季攻勢真的是六路的話,那麼戰役前期,至少有四條路線是明,從淮上州到胭脂河一條,到司坡店一條,到諸葛庵一條,到湘紅甸一條。我們在這四條防線的任務是試探性防守,在戰鬥中摸清敵人兵力和決心,從而判斷戰役第二階段的時機和地點。這對於駕馭整個戰局是至關重要的,尤其是對第二階段貴軍的行動,更是休戚相關的。

  在整個聯席會議上,陳秋石分析有理,表述清楚,邏輯嚴謹,措施得體,讓楊邑很是欣慰。關於電臺問題,雖然事關重大,但是用得其所,不能不給。楊邑乾脆地說,我很快向師座稟報,爭取落實。

  但楊邑掉以輕心了,他認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到了章林坡那裡,又遇到一番周折。章林坡一聽說淮上支隊要電臺,衝口就來了一句,你跟他們說不行,電臺哪能隨便給他們啊!

  楊邑硬著頭皮,又把陳秋石在聯席作戰會上的意見轉述了一遍,章林坡仍然堅持說,老楊,你不要把電臺的問題看成小問題,電臺在戰鬥中的重要性我比你更清楚,比槍炮要重要得多。他現在有了人,有了槍,他再有了電臺,那他就如虎添翼了,他就成正規軍了。他成正規軍了,我們幹什麼去,我們喝西北風啊!

  楊邑急了,死乞白賴地說,師座,日軍冬季攻勢在即,給他幾部破電臺,他也好給咱們通風報信啊!再說,我的話已經講出口了,咱們一毛不拔,合作的誠意說來鬼都不信,那他們還能賣命打仗嗎?他們一縮頭,我部又將首當其衝,連個擋風的牆都沒有。

  楊邑這麼一說,章林坡才有點動心,對楊邑說,老楊,我再信你一次,給他們找幾部老電臺,嚴格登記。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打完這一仗,我的電臺還得完璧歸趙,少一個零件,我都要找你算帳。

  楊邑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

  以後在解放戰爭中章林坡總結自己失敗的教訓,自嘲說自己就是曹操,楊邑好比蔣幹。楊邑在二一二師,好事沒有做過一件,專門幫淮上支隊挖自己的牆腳。

  六

  日軍出動的準確情報傳來後,大別山抗日武裝聞風而動,韓子君派出的陳秋石和章林坡派出的楊邑組成的聯席指揮所在淮上州東北三十鋪佈置了一個大縱深寬正面的口袋,單等日軍殺回馬槍,從而合圍。

  頭一天,日軍長驅直入,先後攻佔了獅子崗、司坡店、百達畈等地。按照陳秋石的指令,上述地區抗日武裝稍戰即退,吸引敵兵力前進。第二天,日軍還沒有轉向的徵兆,繼續向縱深挺進,又攻佔了獨山、石板沖等地,而且調兵遣將,大有一舉拿下西華山的態勢。

  第三天,夜裡氣候驟然轉冷,凝霜成雪,楊邑轉憂為喜,派人密切觀察敵營動態,同時向陳秋石預告敵人的馬腳很快就要現原形了。然而日軍似乎對天氣驟變渾然無覺,在陳秋石的態勢圖上,日軍進攻的箭頭一直指向西南,鋒芒不減,似乎銳意進取。

  到了第四天,敵人還在向西向南,連陳秋石都沉不住氣了,搞不清楚敵人到底是在幹什麼。主力團長祁深奧一會兒就讓電臺兵呼叫陳秋石一次,要求出擊。

  陳秋石煩不勝煩,在電臺裡痛斥祁深奧,戰術的不懂,眼光的沒有,沒有我的命令,動我一兵一卒,軍法從事!

  按照陳秋石的要求,西南集團的部隊,在同敵人接觸之後,儘量避免正面戰鬥,做一觸即潰狀,然後迂回包抄。仗打得不多,聲勢造得倒很大,似乎漫山遍野都是軍隊,似乎已經在西華山前沿佈置了重兵,誘敵深入。

  西南方向的部隊連日奔波轉戰,累得筋疲力盡,而東三十鋪的東北集團,則養精蓄銳,用陳秋石的話說是以逸待勞,用祁深奧的話說是養膘。

  煎熬一直持續到第五天上午,終於下起了毛毛細雪。到了中午,雪越下越大,鵝毛大雪落了下來,視野一片混沌。陳秋石頓時精神大振,逐個防線詢問敵人動態,回答都很讓他失望,敵人還在向西南方向進攻。

  國軍指揮所內,章林坡也在密切注意敵人動態。得知日軍主力自始至終向西南挺進,章林坡吸著雪茄,笑眯眯地看著忙碌在沙盤前的楊邑,幸災樂禍地說,老楊,這回有好戲看了。讓老韓他們建功立業吧,我看本部明後天就可以班師回朝了。

  政訓處處長郭得樹說,好歹我們也有一個電臺排參戰了。

  七

  戰局急轉直下只在瞬間。

  農曆十一月十五日下午,正當陳秋石在大雪中焦躁不安的時候,突然從司坡店和湘紅甸兩個方向報來新的情況,進攻敵軍改變方向,一路朝東,一路朝西,隱沒於長嶺山中。緊接著又有電臺報告,在司坡店和湘紅甸兩個方向,出現敵輜重車隊,尾隨步兵前進。

  陳秋石問司坡店指揮員,車上裝的是什麼東西?

  回答說不知道,敵人護送火力非常兇猛,根本無法靠近。

  陳秋石又讓牛上尉呼叫出基本指揮所,詢問情報站,情報站答覆,敵人的這支輜重部隊,不是淮上州城內部隊,而是從肥東撮鎮取道上派直接進入大別山的,車上所載為長形物資,以油氈捆裹,其護送兵力為一個憲兵大隊,戰鬥力十分兇猛。

  陳秋石靜靜地聽著報告,緊鎖的眉頭驟然綻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嘴巴哆嗦了幾下,突然扔掉手裡的煙捲兒,臉上的晦氣一掃而光,撲在地圖上,紅藍鉛筆刷刷描出兩條線來,站起來把鉛筆一扔喊道,牛上尉,把三團給我呼叫出來!

  三團上機的是袁春梅。袁春梅報告,鄭秉傑團長奉命率部迂回,已接近湘紅甸。陳秋石命令,著三團副政委袁春梅傳令鄭秉傑,放棄一切追擊,停止一切戰鬥,以一個連佯動,另以全團主力火速奔襲長嶺山東南二號高地,以三面設伏,截擊敵輜重部隊,搶奪一輛汽車即為達成戰鬥目的,驗明車內物資迅速向指揮所報告。

  儘管事前陳秋石聲嘶力竭地進行了總體部署,但是真的行動起來,特別是傾巢而動,部隊還是有點亂。在發現日軍進入長嶺山之後,鄭秉傑命令劉漢民帶領兩個連尾隨追擊,這是上報指揮所並經過陳秋石同意的。而發現輜重部隊後,鄭秉傑本人又帶領兩個連隊迂回到湘紅甸,準備待敵上山後予以截擊。這個想法同陳秋石的想法不謀而合,但是鄭秉傑選擇的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目的同陳秋石的更是南轅北轍。待陳秋石截擊敵輜重部隊的決心確立之後,三團袁春梅能夠控制的兵力只有劉鎖柱的五連和許得才的六連。

  袁春梅率領這兩個連不到二百人,迎著風雪,踏著山路,於當日下午二時進入指定位置,迅速察看了地形,進行了設伏部署。三時許,敵輜重部隊進入伏擊圈。偵察兵報告,這股敵人有汽車六十輛。

  前面的汽車駛過,碾出一片泥濘。路面已經開始打滑,車隊行駛速度十分緩慢。

  袁春梅趴在雪地裡觀察一陣,得出了自己的分析。這股敵人不是來戰鬥的,而是進行戰場保障的。

  五連連長劉鎖柱拎著一捆手榴彈,湊在袁春梅身邊說,副政委,俺們都快凍僵了,讓我去炸翻狗日的!

  袁春梅說,不行,陳副司令有命令,只讓打後面的。

  劉鎖柱說,副政委,俺們打了就跑,打哪裡都一樣。

  袁春梅沒有理睬劉鎖柱,在心裡暗暗計算了一下,以山下六十米的鷹嘴石為標誌,每過一輛汽車,需要兩分鐘,已經過去二十七輛了,照這個速度,還有一個小時也難保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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