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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不到兩天的工夫,陳秋石的指揮包裡就裝進了十幾份地圖,有的是淮上支隊提供的、國民黨軍隊繪製的,有的是從敵偽軍隊裡繳獲的、日軍繪製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現地繪製的。陳秋石帶著這些地圖到部隊轉了一圈,心裡就有數了,淮上支隊架子拉得很大,但就其兵員而言,不過兩千人,一個加強團而已,加上地方武裝,也不過兩個團。就其裝備而言,多數破槍破炮,同日軍一個大隊抗衡都很勉強。在此條件下,能夠發揮的優勢,除了戰鬥精神以外,就是利用地形,所以他把熟悉地形和利用地形看成他上任伊始、第一次指揮作戰的先決條件。

  在支隊作戰會上,陳秋石分析,日軍的所謂冬季攻勢,必然是避我鋒芒,柿子先揀軟的捏。而在我淮上支隊綿延一百多公里的根據地裡,當數西華山西北的妃子嶺和諸葛庵一帶最容易突破,此處看似山巒密佈,易守難攻,實則因道路眾多而防不勝防。一旦突破諸葛庵和妃子嶺防線,我西華山根據地則朝不保夕。

  主力團團長祁深奧對於陳秋石的判斷不以為然,認為敵人此次冬季攻勢,雖然劍鋒所向是西華山,但未必就是西路突進,敵人有機械化優勢,完全可以憑藉馬路沿大沙埂鎮、莫檀倉向西華山挺進。

  陳秋石考慮自己新來乍到,不便輕易否認祁深奧的分析,於是組織了第二次現地勘察,並通過情報機關對敵我兵力進行計算,最後,陳秋石把主防禦方向確定在西線,擬定方案,在湘紅甸和諸葛庵之間,虛設兩道防線,以各縣遊擊大隊和民兵佈防,其戰鬥原則是吸引敵人進攻並將其牽制,同時以主力潛伏東河口、西河口附近,準備圍殲增援之敵。

  這個方案報到司令部,韓子君有點躊躇。韓子君說,如果實施圍點打援,把鬼子引到東、西河口,就意味著我西華山根據地老百姓要大量撤出,部隊要大規模投入。倘若和日軍形成僵持,則我軍消耗太大,而友軍則無所事事。

  陳秋石說,在東、西河口設防,正是把戰火引向國軍。東、西河口是我軍地盤,我們在此擺開決戰架式,國軍無話可說。如果我們破釜沉舟,頂住了,付出犧牲,乃是抗戰必要之犧牲。如果我們頂不住,則國軍西黃集據點腹背受敵。所以說,戰鬥一旦打響,國軍想坐山觀虎鬥也不可能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他必然要來滅火。

  韓子君說,這個方案是不是太大膽了,是不是把仗打得太大了?

  陳秋石知道,韓子君沒有打過大仗,尤其是全部出動,四處出擊,他怕把部隊分開了他扒拉不過來,但這恰好是陳秋石的強項。一旦進入戰鬥,敵人在哪,我方在哪,何時何地,機動轉移,全在他的心裡裝著。陳秋石說,韓司令,你是我的老上級,如果你信得過我,部隊就由我來調度,成敗得失,全由我來負責。

  韓子君臉皮一緊,似乎有點不高興,看著地圖半天才說,秋石同志這話見外了,我們也是老戰友了,我還信不過你?你們來到江淮,新四軍首長找我談話的時候就明確說過,我抓部隊全面建設,作戰的事情可以放手讓你指揮。至於責任嘛,我是司令員,我對一切負責。

  這以後就名正言順了,在作戰指揮上,陳秋石乾綱獨斷,說一不二。其他的事情陳秋石基本上不過問。

  陳秋石不僅勘察地形,親自繪製地形圖,對於敵情和我情的研究也與眾不同,細膩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在敵情方面,主要是研究日軍戰術特點、兵器操作技術程度、行軍能力、後勤補給情況等等,就連日軍的吃喝拉撒飲食習慣也在他的分析之列,這就給淮上州內的情報組織出了一些新的課題,因為過去的情報工作僅限於敵人的態勢、重點目標、大的行動,對這些微觀的東西往往忽略。現在陳秋石要這要那,既要文字,也要數據,搞得情報站措手不及。韓子君說,按陳副司令的要求辦,陳副司令要的東西,都是與戰鬥生死攸關的,誰也不能敷衍塞責。

  回大別山的時候,幹部團一路上輕裝輕掉了很多東西,但是陳秋石的兩個箱子卻始終沒有輕掉。

  現在,這兩個箱子派上了用場,一個箱子裡裝的是當年他在百泉整理的戰例副本,他打算等情況熟悉了、戰局穩定了,油印下發給淮上支隊團一級軍事指揮員,作為戰術教材。還有一個箱子,除了軍事教科書,還有幾本諸如《日軍陸軍編制情況》《日軍班排火力配置和戰術特點》《日軍單兵技術分析》等等,要發到連一級指揮員。眼下這項工作還沒有顧上開展,陳秋石就把它交給馮知良,讓他帶在身邊,隨時備用。祁深奧和劉漢民等人都看過這個小冊子,這才有了敵我力量對比的概念。

  有了基本的估價,陳秋石在用兵方面就很謹慎,一方面強調各部加緊訓練,並提出要求,要把日軍的戰術技術吃透,以夷制夷,一方面在謀局佈陣上,強調以強勝弱,以十當一,這同過去的方針完全是背道而馳,因為過去強調的是以弱勝強,以一當十。

  十

  陳秋石帶著一干人等看了三天地形和部隊,發表了一些講話,就引起了一些議論。有一次登山休息,主力團團長祁深奧對劉漢民等人嘀咕說,怎麼回事?說是給我們派了個戰術專家,我看派了個草包,這也怕那也怕,一天到晚打算盤算帳,勝利難道在算盤裡面?

  馮知良是跟著幹部團過來的,是陳秋石點名過來的參謀,其實也是他的助手,對陳秋石比較瞭解,自然要維護陳秋石的形象。馮知良說,祁團長你說你們過去打的也是正規戰,那我問你,你們抗戰以來消滅了多少日軍?

  祁深奧有些惱火,大致算了一下說,少說也有百十人吧?

  馮知良哈哈一笑說,我跟你說,我們來到淮上支隊,韓司令介紹情況的時候,陳副司令就把你們的戰例研究了一遍,淮上支隊自從成立以來,同日軍正面交鋒的戰鬥,大小三十餘次,共消滅日軍四十二人,這個戰果,只是漳河峪戰鬥的四分之一。你知道嗎,漳河峪戰鬥就是陳副司令指揮的。

  馮知良這麼一說,祁深奧就火了,上去揪住馮知良的衣領,二話不說,劈臉就是一耳光子,嘴裡罵道,你敢誣衊我們淮上支隊,我讓你嘗嘗淮上支隊的厲害!

  馮知良猝不及防挨打,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發一聲喊,沖上去,抓住祁深奧就是一個掃堂腿。陳秋石聽到呐喊,從山頭上下來,看見兩個人還在羝牛一樣臂纏臂頂在一起,就問怎麼回事,二人這才鬆手。馮知良說,你問他,他動手打人!

  陳秋石說,祁團長,是你先動手的嗎?

  祁深奧理虧,把脖子一硬說,是我先動手的。他污蔑我們淮上支隊戰績平平,這同國民黨的論調有什麼區別?

  陳秋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略一沉吟說,你這麼大個指揮員了,怎麼能像小孩子一樣說動手就動手呢,這讓部隊看見了是什麼影響?

  祁深奧翻翻眼皮子,不說話了。

  陳秋石回到支隊司令部,又把近日的敵情通報要來,關起門研究了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趙子明見他心不在焉,問是怎麼啦?

  陳秋石筷子上夾著一截鹹菜,舉到眼前說,吃肉要吃五花肉,可是松岡為什麼要吃鹹菜呢,而且還是一缸爛鹹菜。

  趙子明抹抹嘴說,老陳,你又動了什麼心思,奇門遁甲啊?

  陳秋石說,我覺得這次冬季攻勢,松岡的意圖不一定是西華山。

  作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眼下已是隆冬,飛雪將至,天寒地凍,視野模糊,射界混沌,這是一。只要下雪,河湖封凍,道路堵塞,人馬前行困難,大部隊無法展開,這是二。重要的是,松岡為什麼要進攻西華山?西華山根據地,部隊多是破槍破炮,糧食都是雜糧,金銀財寶一樣沒有,皮貨山珍早已出山。這裡既不是戰略要地,也不是南下北上的通衢大道,他閑來無事到西華山打著玩嗎?從戰役目的上講不通。

  趙子明說,日本鬼子的思路跟你的不一樣,也許他就是選擇西華山這個沒有戰略價值的根據地,打一打應付上面交下來的差事。

  陳秋石說,老趙,你太不瞭解日本人了,你是用國民黨的思路去理解日本人,不負責任,瞞上欺下,避重就輕。我跟鬼子打了六七年仗,我知道他們,像這樣興師動眾大規模的掃蕩,一定會有明確的戰役目的。日本人不跟你玩虛的。我總覺得,所謂的冬季攻勢,所謂的西華山大掃蕩,很有可能是一個騙局,很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聲東擊西,另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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