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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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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隨著抗戰局面的改變,淮上支隊有了很大的發展,鄭秉傑的三大隊也被整編為淮西獨立團,鄭秉傑任團長兼政治委員,像紅軍時代,下轄五個連,空白營建制,全團四百餘人。以下水漲船高,十六歲的陳九川當了七連的連長後,就連劉鎖柱也當了排長。 淮上支隊整編後,在南嶽山裡成立了一個小型的兵工廠,組織一幫老弱病殘研製手榴彈和土槍子彈。又把黃寒梅接到西華山,擔任伙食團副主任,實際上伙食團只有她和萬壽台兩個人。隔三差五的,陳九川就能去看看他的瘸腿娘。 當兒的看著娘,娘雖然老了,臉上有了不少皺紋,但是娘的氣色卻比以往好多了。自從左腿傷了之後,黃寒梅就很少出門,在東河口邱裁縫家的後院裡養了小半年,連山都很少看見。組建兵工廠之後,黃寒梅像是重新托生一樣,拄著拐杖,挖竹筍,背糧食,填灶火,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陳九川是在兵工廠吃的中午飯。黃寒梅從自己的伙食尾子裡拿出一角錢給萬壽台,要給兒子算伙食費,卻把萬壽台惹惱了。萬壽台說,九川是主力部隊的連長,哪有自家人吃飯還要交錢的。 萬壽台是鄭秉傑特意從主力部隊抽調給兵工廠的,他的職責有好幾項,除了管兵工廠的伙食,還兼著保衛保密。鄭秉傑的心裡有個想法,黃寒梅是個活寡婦,萬壽台是個鰥夫,二人年紀相當,在戰爭中也有一些情誼,如果二人能夠走到一起,也算花好月圓。黃寒梅不是傻子,鄭秉傑的這層意思黃寒梅心知肚明,但是黃寒梅不領這份情。黃寒梅已經把自己交給隊伍了,她可不想給九川找個繼父,兒子前程遠大,她不能讓孩子沒臉面。 吃過飯,雨停了。黃寒梅說,九川,你扶娘到前面的山岡上,咱娘兒倆說會話。 陳九川便攙著娘,沿著半山的羊腸小道,走到一個視野開闊處,選了一塊被雨水沖淨的石板,娘坐下,兒子站著,看天邊的山脊。 坐了一會兒,娘開口了。娘說,九川,你知道嗎,咱娘兒倆離開老家有多少年頭了? 陳九川說,知道,十三個年頭了。 娘說,兒啊,娘問你,你知道你的家鄉在哪裡嗎? 陳九川說,等抗戰勝利了,我要回到隱賢集,去找爺爺奶奶。 黃寒梅更驚訝了,說,孩子,你是不是聽誰說過你的家世? 陳九川說,是娘你自己說的啊!娘是在夢裡說的,兒子都記住了。 黃寒梅那雙眼睛眯縫了半晌,驟然瞪大了,一臉惶恐地問,兒啊,娘在夢裡還說了些啥? 陳九川沒有馬上回答,也眯縫起小眼睛看他的娘,像是要把他娘的心思看透。過了一會兒陳九川說,娘,我爹為啥不要咱娘兒倆了? 黃寒梅愣住,久久地看著兒子,沒防備眼淚就撲撲簌簌地滾了下來。黃寒梅說,兒啊,這個你是聽誰說的,也是你娘夢裡說的? 二 梁楚韻沒想到她的道具木槍會有那麼神奇,一傢伙就把一個戰術專家杵倒在地上了。戰術專家昏迷之後,在旅部醫院裡只掛了一瓶吊水,就安然無恙了。 當然,她最沒有想到的事情還在後頭。 旅部醫院設在石板岩村東頭一座陳舊的祠堂裡,陳秋石忽冷忽熱地在那躺了兩天。第三天夜裡醒來,窗外月明星稀。陳秋石睜著眼睛看夜空,耳邊是潺潺流水,蛙鳴蟲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感覺自己好像進入到一個神奇的天地,童年吟哦的詩句在那一瞬間不可阻擋地湧上心頭,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黑暗中的陳秋石,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淚水,片刻間已是淚流滿面。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哭,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他內心那塊軟弱的地方,讓他情不自禁,神魂顛倒。 在太行山深處的這個夜晚,在石板岩村這個偏僻寂寥的舊式民居裡,陳秋石此刻異常清醒,他感覺到這是他背井離鄉十幾年來最明白的時刻。他在月光下走進了自己的內心和自己的歷史。他想到了他的無情和魯莽,想到了那個被他視為不祥之物的嗷嗷待哺的孩子。 淚水從半夜開始流淌,直到天明也沒有停下。 第二天早上趙子明和梁楚韻去探視的時候,他們發現,陳秋石的枕頭已經被浸透了。 陳秋石從床上坐起來說,我怎麼啦,我為什麼躺在這裡? 趙子明說,你犯病了,羊角風犯了。 梁楚韻說,首長,都怪我,那一棒子杵得太用力了,把首長打倒了。 陳秋石看著梁楚韻,看了很久,突然咧嘴笑了。哦,我想起來了,我們在一起排戲,《三打穆家寨》,你演穆桂英。 陳秋石怔怔地看著外面正在彌漫的朝霞,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揉揉鼻子說,啊,我想起來了,楊宗保亂彈琴,我更是亂彈琴。我不能再跟你們一起演戲了,我要回部隊了。 說著,就動手整理自己的東西,把臉盆和牙粉都裝在公文包裡,並且從床上拎起了軍裝。 趙子明說,老陳,你等等,你住院是成旅長安排的,你不能說走就走。 趙子明見這夥計又不講理了,怕他鬧出亂子,背著陳秋石遞個眼色給梁楚韻,梁楚韻搞不明白,兩個人鬼鬼祟祟比劃了半天,陳秋石猛抬頭問,你們搞什麼鬼? 趙子明說,穆家寨還沒有攻打下來,先鋒楊宗保就想逃之夭夭,我們在商量要不要搬佘老太君領兵親征。 陳秋石停住手,看著趙子明發了一會兒愣,突然笑了,苦笑,說,老趙,你們真的以為我病了?不錯,我是病了,可我現在好了,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讓我回部隊吧! 正說著話,門口暗了一下,人還沒進來,話就落在房間裡。原來是成旅長來了,成旅長紮著綁腿,腰間挎著小手槍,黑紅的臉上掛著汗珠,腦門上還冒著熱氣,看樣子剛從操練場上下來。成旅長說,陳秋石,你說你的病好了?那我問你,你知道你犯的是什麼病嗎? 陳秋石立正,敬禮,規規矩矩,一點兒也不含糊。禮畢,陳秋石放下手臂說,報告旅長,我患的是間歇性憂鬱症,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成旅長說,你的病好沒好,不是你說了算的,要聽醫生的。你怎麼能自己給自己診斷呢? 陳秋石說,旅長,我確實好了。我昨天夜裡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後腦子異常清醒。這兩年我半是明白半糊塗,給部隊帶來很多麻煩。下半夜我前前後後都回憶起來了,從漳河峪戰鬥開始,我就有點精神失常,後來還發生了跟袁春梅的不愉快…… 成旅長不動聲色地看著陳秋石,見陳秋石說到這裡停住了,心想,看來這夥計確實醒過來了,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了,不像以往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了。看來是個好兆頭。成旅長說,嗯,聽你這麼一說,還真像病好了。 成旅長還是冷靜地看著陳秋石,但是成旅長的眼睛裡湧上了一層潮濕。成旅長注視陳秋石良久,然後轉過頭來看看趙子明,又看看梁楚韻問,你們看,陳秋石同志是不是正常了? 趙子明支支吾吾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只是說,看這樣子,確實像個正常人。梁楚韻倒是乾脆,不含糊地說,我看陳副團長根本就不像個病人,他到文工團客串楊宗保,我就沒有看出他有什麼不對勁。 成旅長在病房裡踱了兩圈,對陳秋石說,陳秋石同志,我們是革命軍人,要有革命的紀律,就算我們大家都相信你的病好了,那也沒用,還得醫生下結論。一會兒我請秦院長會同諾爾曼先生再給你會診一下,如果問題不大,你就可以回部隊了,邊工作邊觀察。 往後的事情就不是懸念了。還沒等到中午,陳秋石就騎著老山羊從旅部醫院裡趾高氣揚地回來了,後面還跟著警衛員。成旅長指示,二團殺一頭豬,晚上團部改善一下,把廖添丁和梁楚韻也請到二團,慶祝陳秋石康復。 這天晚上陳秋石喝了兩碗高粱燒酒,談笑風生,毫無醉意,更沒有失常,這一切都在顯示,他的病基本上好了。 大年過後,陳秋石和趙子明帶部隊到焦作城外打了幾場運動戰,幹掉了日軍的三個據點,繳獲了一批物資裝備。春暖花開的時節,陳秋石被任命為三三六旅副參謀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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