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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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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反派給梁必達列舉的罪行有三十餘條,其中歷史的問題有迫害同志,認賊作父,侵吞八路軍戰士伙食費二百塊大洋孝敬漢奸,以抗日鋤奸為名嫖娼搞腐化,等等。現實的問題有破壞「文化大革命」,執行某某某錯誤路線,惡毒攻擊某某某,等等。揪鬥梁必達的群眾運動是由K軍軍部幾個被「革命」激情沖昏了頭腦的熱血青年和江古碑指揮的「六盤山革命造反兵團」裡應外合進行的。但是,這支戰爭經驗不足的隊伍低估了他們的對手。

  梁必達的情報工作效率很高,在造反兵團尚且猶豫不決、江古碑還在D市市府廣場門前反復動員的時候,梁必達已經在竇玉泉的安排下,住進了K軍醫院的高級病房。醫院的大門和軍部偵察營營區隔路相望,該營奉命以一個連的兵力,全副武裝,在大門口進行擒拿格鬥訓練,實際上意圖顯然,隨時準備封鎖軍醫院的大門。

  朱預道因為到北京開會,避開了這場鬥爭。梁必達臨走之前,分別給張普景和陳墨涵等人打了電話,要他們躲起來,避開造反派的風頭。

  張普景不領情,他的態度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堅決不躲。

  陳墨涵倒是想躲,但是躲的位置不佳,被司令部的一名參謀出賣了,躲到工兵團,又被「六盤山革命造反兵團」揪了出來。造反派沒有揪住梁必達,退而求其次,抓住陳墨涵和張普景往死裡整,口誅筆伐,拳打腳踢。

  批判大會設在D市工人文化宮的廣場上,在六月火辣辣的大太陽底下,廣場四周被各種標語口號糊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是「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和「揪出軍隊一小撮」、「打倒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不投降,堅決叫他們徹底滅亡」的字樣,一派殺氣騰騰。D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同時又是「六盤山革命造反兵團」司令的江古碑並沒有親自_出面,或許他已經清楚這次批判的殘酷性,還當真有點抹不開老戰友的面子。但是,在他的授意下,「六盤山革命造反兵團」給張普景和陳墨涵這兩個年近半百的人戴上了紙糊的高帽子,穿上了棉襖,胸前還掛上了牌子。

  陳墨涵的罪名主要有四條:第一是出身於剝削家庭,當過國民黨軍團長,加之胞兄陳克訓現在仍然在臺灣,有通敵嫌疑。二是陳墨涵的臭老婆是舊社會的殘渣餘孽,當過小偷,並且在運動中被陳墨涵秘密藏了起來。三是陳墨涵拒不同梁必達劃清界限,是死硬的保皇派。四是在「反右」運動中有反黨言論,說日本戰爭賠款不要,是對中國人民的極大的不負責任,攻擊中央領導人某某某。

  對這第四條罪名,陳墨涵感到震驚,這話他的確說過,那是在建國之後不久,對這個問題有些模糊認識,當時是跟梁必達和張普景、竇玉泉閒聊說起來的,也只有梁、張、竇三人知道,他們也有類似的言論,那麼,是誰在十多年過去之後又把這話抖摟出去的呢?

  造反派對陳墨涵的要求是,反戈一擊,揭露大土匪大軍閥梁必達在朝鮮戰場臺山梘戰鬥中陰謀用兵,排斥非嫡系部隊,借刀殺人,導致我軍一個團幾乎覆沒的罪行。

  陳墨涵說:「其它罪行你們說是罪行就算是罪行,我的罪行應該由法庭判決。梁必達是不是土匪我不知道,梁必達在戰爭年代用兵不是盡善盡美,也不否認有輕重之分,但是,要我說梁必達在臺山梘戰鬥中借刀殺人,蓄意解決二團,不是事實。事實證明,在臺山梘戰鬥中,梁必達的指揮是高明的,而且我認為那是在梁必達所有的指揮中最高明的一次。」

  話沒說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腳,接著臉上又挨了一皮帶。一個紮著小辮並佩戴紅衛兵臂章的姑娘振臂高喊:「反動派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陳墨涵大叫:「我不是反動派,我是人民解放軍的軍參謀長。你們衝擊軍隊,毆打軍隊幹部,你們是反動派。」

  自然又遭來一頓拳打腳踢。不知道是誰暗中使了狠招,陳墨涵只覺得右肋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肋巴骨就斷了一根。

  張普景的罪行有五條。第一是在紅軍時期,侵吞警衛員的乾糧,導致該紅軍戰士活活餓死。第二是在凹凸山搞「純潔運動」中執行錯誤路線,錯誤地迫害了許多同志。第三是同梁必達沆瀣一氣,拒不配合地方的「文化大革命」,對部隊下黑指示,要「慎重參與」,從而破壞運動。第四是敵我陣線不明,對梁必達心慈手軟,不敢開展鬥爭。第五是一貫以革命派自居,竟然自稱「張克思」。

  張普景對這幾條罪狀也有驚愕之處,尤其是第一條。他的警衛員在過草地的時候餓死了是事實,但不是他侵吞了糧食。當時他是軍團保衛局二組的組長,警衛員的身上背了兩條乾糧袋,左邊一條的糧食給他吃,右邊一條的糧食是警衛員自己吃。他一直吃左邊的乾糧袋,他也曾疑惑他的乾糧為什麼能夠吃那麼久,直到警衛員死了,他才發現右邊乾糧袋裡塞的是碎紙屑——警衛員是為了保護他才獻身的,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件事情,導致了他終生悔恨,並更加堅定了革命信仰。這件事情只有李文彬、江古碑、竇玉泉等少數人知道。當然,在凹凸山的時候,江古碑為了討好梁必達,在寫給梁必達的悔過書裡有這麼一筆。

  李文彬已經死了,那麼上述幾個活人當中,是誰又把他的傷口扒開暴露給造反派的呢?又是誰,就這麼不顧事實真相給他安上一個「侵吞紅軍戰士糧食」的罪名呢?

  「六盤山革命造反兵團」給張普景提出的「立功贖罪」的條件是,揭露當年梁必達在凹凸山同漢奸內外勾結,秘密捕獲抗日幹部,排除異己,掣肘同志的罪行。

  張普景說:「第一,所謂侵吞紅軍戰士的糧食,不是像你們說的那樣,但我不想跟你們解釋。我對不起我的好同志好兄弟。第二,在凹凸山搞『純潔運動』,我是犯了錯誤,但組織上已經作了結論,我也接受處分了,這件事情已經成為歷史。第三,給部隊下命令要『滇重參與』,是軍黨委集體研究的,不是哪一個人的命令,也不是我和梁必達擅自作主的。第四,說我不敢同梁必達開展鬥爭,不是事實。梁必達有缺點錯誤,我一直堅決抵制無情批評。梁必達的正確主張,我堅決支持。第五,我沒有自封『張克思』,是同志之間開玩笑叫的。」

  造反派斷喝一聲:「這樣的玩笑能隨便開嗎?膽大包天!」

  張普景說:「這個問題我有責任,抵制不力。但你們要我說梁必達勾結漢奸,我沒法說。我不知道梁必達同漢奸勾結的事,我只知道被抓的人叛變了。我不能為叛徒鳴冤叫屈。」

  造反派之一說:「梁必達對心腹交代,說李文彬路過崔家集,肯定要去會女人,借這個機會把他搞掉。當時執行這項任務的中隊長有一次酒後吐真言,這話被你記錄在案。你把這個材料交出來,就不批判你了。」

  張普景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也沒搞過什麼記錄。如果確有其事,請你們把那個中隊長找出來,他能作證,我給你們帶路去找梁必達,證據確鑿,我同意你們把梁必達槍斃一百次。」

  造反派說:「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你承認了,就是證據。」

  張普景說:「我不知道這個事,我承認了我就不是共產黨員了,無中生有陷害同志的事,我做不出來。」

  造反派見張普景刀槍不入,給臉不要臉,給臺階不下,覺得油水不大,索性請他坐了「土飛機」——四個人齊心協力,將張普景的兩隻胳膊從背後往上抬,再將腦袋往下壓,抬一次問一次:「說,有沒有那個筆錄?」

  張普景說:「沒有。你們把我的兩隻胳膊卸掉,也沒有,就是現在偽造,也找不到凹凸山那種黃草紙了。」

  再抬再問:「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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