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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為第一個孩子取名,梁必達聽了張普景的,到部隊從朝鮮歸建,又生了第二個孩子,是個閨女,梁必達就不聽任何人的意見了,自作主張且不容置疑地給女兒取了個名字叫東方紅。

  當時安雪梅的臉上就有些難堪,但是又不敢反對,私下裡跟張普景反映,說師長懷念東方聞音,是可以理解的,問題是直接把孩子的名字取成東方紅就不合適了,好像孩子不是我生的,是東方聞音生的似的。

  張普景便去找梁必達,說:「老梁,你的心情我們大家都明白,可是你也要為安雪梅想想,人家一個女同志,是很講自尊的。你不能這麼給孩子取名字。」

  梁必達卻毫不妥協,眼珠子一瞪,說:「你張克思管得也太寬了,人說管天管地還不管人家吃喝放屁呢,我給孩子取名字你也管。上次我都聽了你的,你想怎麼樣?是不是我的每個孩子都要請你取名字啊,是我的孩子還是你的孩子?」

  張普景說:「在部隊我是政委,在同志之間我是兄長,革命幹部家庭的事也不完全是私事,私事處理不好,照樣影響工作。不僅這個名字要改過來,我還得提醒你,要尊重安雪梅同志,人家也是個團級幹部,還是凹凸山的老革命,資歷比你還長,你居然規定她稱呼你師長,有這樣對待老婆的嗎?」

  梁必達說:「誰告訴你她稱我師長是我規定的?她那樣稱呼是她的習慣。」

  張普景說:「她習慣了你也習慣嗎?在床上她喊不喊你師長?說起來都是笑話!她為什麼這樣稱呼,還不是你在人家面前總擺師長的架子?」

  梁必達說:「一,關於安雪梅同志喊我師長的問題,我可以做她的工作,但是在部隊面前,她還是應該喊師長,她喊我老梁梁必達梁大牙合適嗎?在家裡她可以喊別的,但是她要堅持這麼喊,我也尊重她的習慣。二,關於給孩子取名字的事,就這麼定了,你要是不同意,可以在黨委會上提出來。」

  張普景啼笑皆非——有把為孩子取名的事拿到師裡黨委會研究的嗎?但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又似乎不那麼合適,知道那段往事的人能夠體諒和理解,不知道那段往事的人會怎麼想?再說,孩子大了知道這件事情又會怎麼想?但在這個問題上,梁必達寸土不讓。

  梁必達說:「將來如果再生一個,就取名為安大頭,跟我老伴從內容到形式都一脈相承。革命軍人的孩子是革命的,不是私有財產。我把她取名東方紅,不僅有紀念東方聞音的意思,也有紀念新中國成立的意思。」

  這次爭論不了了之。

  過了一段時間,倒是安雪梅又找到張普景,主動撤訴,說:「算了,既然師長堅持這麼取,就叫東方紅吧,這名字也滿好聽的。再說,我和東方聞音情同姐妹,孩子隨她的姓,也算是一種情感寄託,師長的動機是好的,我擁護。」

  如此,「張克思」就沒轍了。

  到了張普景的女兒出生,梁必達拎了一瓶酒去,對張普景說:「勞你大駕給梁大耳朵取了個梁尚武的名字,不錯,有氣勢。但是我越想越不對勁,我梁必達自己連個名字都取不好嗎?那也太沒文化了。不行,你這個小兔崽子的名字該由我來取,不然我就吃虧了。」

  張普景說:「怎麼敢說你沒文化?你不是說過嘛,東方聞音給你的評價是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知識,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素質,具有高中以上文化前途。再加上在南京軍事學院學習,連孫子兵法都講得頭頭是道了,誰還敢講你沒文化啊?」

  梁必達哈哈大笑:「那好,你這孩子的名字我取,叫張原則。」

  張普景不痛快了,臉色極其難看:「老梁,你人前人後叫我張克思,有挖苦的意思,我不屑於跟你爭論,張克思就張克思吧,你挖苦不倒我。我這可是個女兒,一個女孩子,叫張原則像個什麼樣子?」

  梁必達不慌不忙,把放在桌子上的五糧液篤了篤,說:「你這個人,真是沒氣量,我是來給孩子取名的,不是來跟你磨牙的,你火什麼火?我喊你張克思是抬舉你,我喊你張漢奸你幹嗎?再說,你不也是喊我梁大拿嗎?比起梁大拿,張克思總要高尚些吧?我且問你,我拿了你什麼了?」

  張普景一想,梁必達的話乍聽起來倒像有些道理,但卻實實在在是強詞奪理。至於說拿了什麼,你梁必達心裡還不明白?黨委書記的角色都叫你拿去了,一拿就是十幾年,還不夠嗎?可是這話顯然不是這個時候可以說的。

  張普景說:「好好好,不跟你吵。但是,我的女兒不能叫張原則,這簡直是對我的進一步挖苦。你要不是來搗蛋的,就動動腦筋取個像樣的。」

  梁必達說:「我是動過腦筋來的,就叫張原則。我要是故意搗蛋挖苦你,我是王八蛋。」

  張普景見梁必達又變成了梁大牙,胡攪蠻纏,覺得為這個事傷了面子不好,就退了一步,說:「也難得你這個師長叔叔如此重視犬女,這樣好不好,中庸一下,就叫張原行不行?」

  梁必達也意識到剛才的玩笑有弄假成真的危險,兩個人本來關係微妙,近來好不容易有了緩解,分寸還是要把握好,於是借坡下驢,也退了一步,說:「那好,你們叫她張原,我還是叫她張原則。等孩子大了,讓她自己選擇。」

  張普景想了想,覺得此法可行,就同意了。如此看來,關係還是融洽的。

  131

  二師駐地在中原某市,營房是原先蘇聯人為國民黨軍設計的,軍官住宅高大寬敞,師長和政委共住一幢房子」但從中間隔開,每家一個獨立小院,梁家居東,張家在西,各占地二百多平米,院子裡還有菜地。

  搬進新居之初,梁必達發現過於空曠,也過於清冷,便同張普景商量,把中間的那堵牆打開,就像後來樣板戲裡唱的那樣,拆了牆就是一家了。

  張普景一眼就看穿了梁必達的陰謀,因為安雪梅在軍隊醫院當領導,忙得要死,又不會調劑生活,而張普景的夫人汪成華是個家庭婦女,相對輕閒、,而且做得一手好菜,梁必達便常常到張普景家「檢查伙食」,嫌繞路敲門喊門不方便,所以要「兩家並成一家」。

  張普景說:「你少來這一套,要是感情深,牆不打開也是一家。你狗日的盡算計我,並成一家你交不交伙食費?我纏不過你,堅決不同意把牆打開。」

  但是張普景堅決不同意沒用。

  這次雖然沒有達成協議,但梁必達斷無半途而廢的習慣。

  有一次張普景下部隊幾天,回來一看,中間的那道牆還是讓工兵連給打通了,還造了個小圓門。張普景氣不打一處來,他在這邊罵,梁必達在那邊笑,也不還口,可是,牆被打開的事實卻是不好更改的了。

  以後有了孩子,張普景才發現梁必達這狗日的果然陰險,有長遠眼光。

  那時候幼兒園還沒有建起來,在當時的政治氣候裡又不敢請保姆。白天上班,梁必達便唆使孩子鑽洞,「到西院去,汪阿姨會講故事。」孩子們自然歡天喜地了。第一回,張普景就警覺起來了——這個頭不能開,於是親自把兩個小東西往東院驅趕,但是趕到東院,裡面一個人都沒有了,兩口子都上班去了,只好又領回家,交給自己的老婆。

  這以後就壞了,形成了慣例,每天上班,孩子準時鑽洞過來,趕都趕不走,再說老婆也不讓趕了,說這些小貓小狗的,帶一個兩個是帶,帶二個四個也是帶——帶出感情了,以致後來幼兒園建好之後,梁大耳朵和東方紅放學回來,還是先到兩院,跟成華阿姨撒足了嬌,跟張普景的兩個孩子張文韜和張原則一起撒足了野,在張家吃過了晚飯,這才磨磨蹭蹭地鑽洞回家——這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在十二歲以前,不是特殊情況,梁尚武和東方紅很少在自己的家星吃過晚飯,因為梁家的晚飯沒有張家的晚飯香。

  有一次開一個軍民關係方面的會議,駐地市里來了幾個記者,會前會後拍了許多照片。此後不久的一天,張普景到東院找梁必達有事,一進客廳,便看見偌大的一面牆上新懸掛上了許多鏡框,上面的照片都是趾高氣揚的梁必達。倒是有一張是和張普景的合影,但張普景一看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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