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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啊,這個讓他無數次魂纏夢繞的小女子,這個以一個流動的微笑就撥動了他的心弦的學生娃,這個笑一笑就改變了他一生道路的天使,這個在他面臨殺身之禍的時候毅然決然和他站在一起的最可靠的同盟,現在,在他的面前打開了自己,潔白無瑕,光彩照人,流暢奪目。她是那樣的信任他,是那樣的倚重他,是那樣的熱愛著他。這高質量的肉體啊,是在他梁必達陌生的世界裡孕育成形並誕生的,他不知道她的過去,他不知道她的血統,他不知道她的未來,他不知道她的心裡有多少秘密。但是,他知道,從今天起,她的過去、她的未來連同她所有的秘密都屬￿他了,都和他血肉相連了。也許,這一切是在當初她出現在榆林寨那家農戶門口的時候就決定了的,他梁必達天生就是一個英雄,這是蒼天對一個英雄最慷慨的賜予。

  他感覺他歷經了幾千年的艱苦跋涉,越過了橫亙萬年的世俗的河流,一次次被死神和謬誤擊倒在地,又一次次艱苦卓絕地爬起來,挺起了胸膛,走上了她矚目的境界,終於在她的心中豎起了一道巍峨的紀念碑,成了她景仰和愛戴的人物。

  他知道幸福的時刻就要來到了,他鍥而不捨的愛情終於被接納了,他人生新的一頁就要掀開了。

  但是,他堅決地遏制了自己的衝動,鎮壓了欲望的咆哮——

  他不能馬上採取行動。這幸福來得太不容易了,太漫長了,太珍貴了,這幸福誕生於一個人脫胎換骨的新生,他不能馬上就享用這人間最美的一次盛宴,他不能把這神聖的賜予在短暫的時間內揮霍掉。他要一點一點地欣賞並讚美,一寸一寸地將這勝利的幸福無限放大並延長。

  她看見了,此刻,他的表情是那樣的莊嚴,他的臉上仍然洶湧著滾燙的淚流,像是一個將軍在鏖戰之前最後一次審定自己的作戰計劃。

  是的,他的泛著熱氣的掌心正緊緊地攥著一把金色的鑰匙,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無所畏懼地實施他的計劃,用那把鑰匙輕輕地插進她醞釀了二十多年的生命,那麼,她所有的歷史立刻就會聚攏在一起,排列成一組鮮豔的密碼。這些密碼正是為他而生為他而存。她的今生今世全都在這裡了,或許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粗獷的男人擁有了這把鑰匙,只有他能夠也只有他才配破譯她生命的密碼。

  在過去的歲月裡,在戰爭的掩蓋下,她的另外一種生命,她的情感生命,一直被束縛著被壓抑著,她以一個女戰士的身份活躍在凹凸山的戰爭風雲裡,卻悄悄地關閉了心靈的大門,悄悄地把一腔青春的熱情抛灑在理想的事業裡,悄悄地望著遙遠的星空期盼著遙遠的未來。而那一切都是朦朧的。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可以託付終生的漢子卻清晰而又真實。她看見他終於不再徘徊了,他的思想和他的情感一道啟程,他的熱戀和欲望正在向她款款挺進。他目不斜視,旁若無人,他在眾多的荊棘和槍林彈雨裡脫穎而出,在森林一樣茂密的陰謀和算計中殺開了一條血路,帶著勝利者豪邁的微笑,向她——隆重地——走過來了走過來了走過來了……她在心裡默默地激動著呼喚著:來吧,一切都已經水到渠成了,你還猶豫什麼呢?只要你想要,這一切都屬￿你。

  可是,他再一次躊躇了,像一個深思熟慮的指揮員在做出重大決策之前出現的審慎。

  這就好比淩空俯瞰,她的美麗和她的血液都在升騰著高貴的氤氳,他在突然間彷徨起來,居然感到巨大的恐慌。這裡沒有戰爭,沒有佈局謀陣,沒有金戈鐵馬,沒有凹凸山的血火硝煙風風雨雨。這裡只有他和她。她在那無底的深淵裡安詳地等待,只要他縱身撲下去,他就會在一片湛藍的海域裡縱情暢遊。可是,理智阻止了他。他是梁必達而不是梁大牙,他不僅是一個男人,更重要的他是她的愛人,是真正意義的愛人而不是同志意義的伴侶。他從她純淨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崇高,看見了自己的權力,看見了在這權力背後文明的提醒——

  不,你不能這樣,眼下你還沒有這樣的權力,你不能這樣草率地品嘗這分無與倫比的幸福,你不能把一次神聖的擁有變成一次貿然的出擊,你不能一次性地把一個漫長的美好過程縮短在一次世俗的行為上。就算對別人可以這樣,對她你也絕對不能這樣。

  必須中止一切有損形象的行為。她將是你終生的愛人,你應該選擇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以一個司令員或者旅長的方式,集合部隊,宣佈一樁重要的決定,在鮮花的簇擁下,在掌聲和歡呼聲中啟動你們愛情的第一道程序。終於,梁必達跪在了東方聞音的面前,將蓬亂的腦袋埋在東方聞音的胸前,喃喃地說:「啊,啊,我的小政委,我的小愛人,我的小妹妹。我等著你回來,回來我們就結婚,我將永遠把你含在嘴裡,藏在心裡。」

  東方聞音把手指插進梁必達的發叢裡,晶瑩的淚珠在臉上滔滔滾動,無語地點了點頭。

  106

  戰爭之神驟然君臨,山南山北同時厲兵秣馬。

  是夜,凹凸山月黑風輕。西部重鎮壽春縣城東北一隅的一座三層小樓在夜暗中顯現出黝黑的輪廓,偶爾有極強的燈光從三樓厚重的窗幃縫隙洩露出來,又迅速被密密匝匝的桉樹吸收了,三十米外往這裡看,依然是漆黑一團,再加之明崗林立,暗哨晃動,就使得這個精緻的小樓多出一些陰森森的神秘。

  此處叫安豐巷四十五號,原是日偽政府的警察公署,兩個月前被接收過來之後,就變成了國民黨軍新編第一三七師的師部。此時,二十余名身著黃呢制服的國軍將校在師部作戰室裡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地聆聽中將師長劉漢英傳達長官部的「剿匪」計劃。

  「諸位同仁,隨著國共兩黨談判破裂,杜魯門總統所遣特使馬歇爾將軍業已回國,停戰令遂告無效,我軍剿匪計劃即將全面展開。國軍主力正在大量北調。長官部轉來統帥手諭,表彰我部堅持凹凸山抗日的卓越精神和不朽戰績。由於本部所處地區險要,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最高統帥命令我部暫不機動,堅守凹凸山,就地剿滅共匪楊庭輝部……」

  被劉漢英稱為「共匪楊庭輝部」的江淮軍區部隊,此時已經整編為江淮野戰軍第八縱隊了,楊庭輝為縱隊司令員,王蘭田為縱隊政治委員,在同一時間內,也是緊鑼密鼓嚴陣以待。劉漢英略作停頓,目光從與會人員的臉上緩緩掃過。眾人皆面無表情。

  師部作戰室是臨時佈置的,寬四丈,長六丈,蔚為壯觀。進門約一丈距離,擺著一幅巨大的沙盤,凹凸山地物地貌赫然呈現於盤上。沙盤之後是一張長方形紅木會議桌,正中位置上從左至右坐著中將師長劉漢英和少將副師長文澤遠。劉漢英的左手依次為少將參謀長左文錄、一旅少將旅長張嘉毓、三旅少將旅長武丙球和六名校級軍官。文澤遠的右手邊依次為少將副官長吉哈天、二旅少將旅長馬梓威、四旅上校旅長齊格飛,往下也是六名校級軍官。這支部隊名義上是一個新編師,但實際兵力已經是四個旅,加上師部直屬部隊,共有十五個團將近兩萬兵力,比雜牌軍一個軍的實力還要雄厚。

  劉漢英和文澤遠的身後正面牆壁上懸掛著手幀標滿兵力部署的巨幅作戰地圖。從地圖上看,幾條粗壯的箭頭像幾隻兇狠的拳頭砸出去,遒勁地彙集在一個地方,此處文字標注的是「匪梁必達部」。

  從圖上標繪的態勢看,小小的「匪梁必達部」這回無疑是甕中之鼈插翅難逃了。這是劉漢英選擇的第一輪衝擊對象,保江先保淮,打蛇打七寸,要打楊庭輝,就必須先幹掉梁必達。

  整編第一旅三團中校團長陳墨涵就坐在齊格飛的身邊,從他臉上同樣看不出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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