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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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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就到了全面抗戰的最後階段,先是有消息從凹凸山外傳來,英國的邱吉爾首相、美利堅合眾國的羅斯福總統和蘇聯的斯大林元帥在雅爾塔會晤,制定了徹底擊敗法西斯德國的計劃,繼爾柏林向蘇聯紅軍投降,中國軍隊進入印度支那,再往後,蘇聯對日本宣戰,美利堅合眾國的杜魯門總統向日本本土廣島和長崎放下了兩個「小男孩」——人類歷史上前所未聞的殺傷兵器原子彈,蘇聯紅軍如滾滾潮水席捲了中國東北地區的廣袤土地。

  如此一來,日本天皇大勢已去,國際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指日可待。

  梁必達和東方聞音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接到江淮軍區王蘭田主任的密令,要他們立即著手開展對國民黨軍劉漢英部的分化瓦解工作。如果不是因為這項特殊的任務,他們就將在這年的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同朱預道和岳秀英一起舉行婚禮,成為一對革命和戰鬥的夫婦。而恰好就是因為有了這項重要和艱巨的使命,使梁必達和東方聞音的婚禮在唾手可得之前又變成了一座美麗的海市蜃樓,並且幾乎因此中斷了一位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將領的輝煌前程。

  東方聞音在無數次自問自答之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她是愛梁必達的,過去不愛是因為不認識,認識之初不愛是因為沒有深入地認識。現在,這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愛情其實也是一件充滿了偶然的事件,在一段歷史裡,出現了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這個男子和這個女子因為共同的使命走到一起來了,他們的血統不一樣,教養不一樣,性格不一樣,習慣不一樣,風格不一樣,一個人突出的地方恰好是另一個人缺陷的地方,一個人多出來的部分恰好是另外一個人不足的部分,一個人最強硬的部分恰好是另外一個人最柔軟的部分,一個人最細膩的部分恰好是另外一個人最粗獷的部分,但恰好就是因為這些不一樣,形成了相輔相成互相彌補填充的格局。梁必達司令員首先是一個男人,東方聞音副主任首先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軍裝包裹的乃是兩副血氣方剛的男體女體。既然宇宙有乾坤,天地有南北,花草有雌雄,它們既是對立的,又因為有了對方的存在才存在,那麼,梁必達當然有理由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女子,東方聞音也當然有理由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男子。

  事實上,梁必達和東方聞音的愛情並沒有經過那麼多煩瑣的鋪墊,也不像戰爭年代多數革命者那樣依靠組織解決個人問題,愛前是同志,婚後的關係仍然摻雜著濃厚的同志色彩。梁必達和東方聞音的愛情完全是一點一滴水到渠成的,無論是從理論上講還是從實踐上講,這樣的愛情都是美麗的。王蘭田和楊庭輝交給東方聞音的任務是絕密的,保密的範圍只局限于梁必達和東方聞音兩個人知道,連張普景和竇玉泉都不甚了了。

  自從李文彬叛變,尤其是反「秋季攻勢」取得勝利,直至組建成二旅之後,梁必達在部隊的威信日益高漲,一呼百應,不容置疑地成了整個二旅領導層的核心。旅黨委分工的時候,副旅長姜家湖、參謀長朱疆和幾個團長居然提出來由梁必達擔任黨委書記,政委張普景十分尷尬,認為梁大牙總是要謙虛一下的,豈料梁必達卻假裝糊塗,反而虛情假意地徵求他的意見。張普景當時差點兒沒氣暈過去——好你個狗日的梁大牙,真是得寸進尺了,你徵求我的意見做什麼?我能說這個黨委書記不該由你當,就該由我這個政委來當?這話你不說,我能自己

  說嗎?簡直是不安好心嘛。

  更讓張普景憋氣的是,接替梁必達擔任凹凸山分區司令員、同時又兼著第二旅副旅長的竇玉泉,在這個問題上居然也是態度曖昧,開會的時候一言不發。還有當初一同從江淮軍區來的朱疆,雖然不是核心人物,但在流言蜚語當中好歹還是個「江淮派」,可是這個人過去一直獨來獨往,梁大牙上臺之後,卻是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了梁大牙的忠實助手。如此,就形成了一邊倒的局面,梁大牙當仁不讓地擔任了第二旅的黨委書記,成了絕對權威的一把手。

  張普景沒有想到,相似于竇玉泉一次手軟而在以後幾十年都一直屈居副手地位一樣,這次黨委書記一職易手,在此後二十多年裡,都沒能重新回到張普景的手裡,在他和梁必達領導的這支部隊裡,似乎約定俗成就是梁必達擔任黨委書記,而政治委員一直是副書記——這也是後話了。

  宋上大被調整為二旅特務團團長,將率部到黃川縣建立地方政權,在那片新區組建武裝力量。梁必達提出來要讓東方聞音接受更為嚴峻的考驗,將其調整為特務團政委,協助宋上大打開新區局面,理由冠冕堂皇,事實上也很正常。張、竇二人即使覺得有點異常,也只是理解為梁必達此著是為了給東方聞音積累政治資本,以期在野戰軍出山的時候讓東方聞音負起更為重要的責任。

  他們再一次低估了梁必達的胸懷——東方聞音之所以隨特務團行動,是負有秘密使命的,是沖著陳墨涵去的。

  104

  分手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一個上午,東方聞音都坐在梅嶺腳下的「旅長官邸」裡,等待梁必達的歸來。

  梁必達是被張普景和江古碑臨時請去商討同劉漢英部談判工作的細節去了。談判工作由張普景具體負責,他已經擬定了好幾個方案,也是躊躇滿志志在必得。跟劉漢英打交道,他決不會拿原則作交易。

  梁必達的住處是當地開明富紳宮伯韻讓出來的正房,兩進的院落,房屋高牆大瓦,氣宇軒昂。屋頂上鑲著四塊透亮的玻璃瓦,將強烈的日光過濾成柔和的絲綢,在黑青色的磚地上蕩漾。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梁必達手書的大字,除了幾個巨大的、枝葉豪放的「我」字,便是「東方聞音」四個字以粗獷的姿態佔據」了偌大的空間,在陽光的烘托下流光溢彩,照亮了泥腿子旅長的臨時臥室兼書房。這就是梁必達的風格。

  前幾人,東方從江淮軍區受訓回來,第一次走進這間屋子,一看滿牆都是自己的名字,當時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這個男人啊,這個讓人說不清道不盡的男人啊,他並不是人們想像中的草莽英雄啊,在那貌似強悍粗野的外表遮掩下,包藏的也是一顆溫柔多情的心啊。

  從書法的角度衡量,這些字當然不像個樣子,粗枝大葉,張牙舞爪。但是,在東方聞音的眼裡,卻又另有景致。那些笨拙的筆劃和牽強的結構,可都是用心寫的啊,笨拙而認真,牽強而執著,一筆一劃都浸著個「情」字。更有筆鋒中蘊藏的氣勢,勇猛、豪放,力透紙背。

  東方聞音的熱淚就是在那一瞬間盈滿了眼窩的。她無法表述她內心的感動和衝動。在感動和衝動之餘,她對梁必達說:「把這些字取下來吧,這樣不好。你的心我明白了,我都看見了,心裡也都裝進了。」

  梁必達卻不以為然,說:「為什麼要取下來?這些字不是寫給你看的,是寫給我自己看的,我看著這幾個字舒服,醉酒解酒,睡覺夢香,打仗來勁。」

  東方聞音說:「別人看著不好,會認為你胸無大志,沉湎於兒女情長。」

  豈料梁必達哈哈大笑,說:「別人看著不好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寫給別人看的。兒女情長怎麼啦?我梁必達上陣一挺機關槍從頭打到尾,下得陣來就不能想想我喜歡的人?大戲裡都唱自古英雄愛美人,何況我這是愛自己的同志。你不是強調什麼愛情嗎?這就是我梁必達的愛情。襟懷坦白,光明磊落,又不是偷雞摸狗,我怕什麼?啊,有什麼好怕的?實話跟你講,上次楊庭輝司令員來了,我還專門帶他到這裡來看看我寫的字,他也

  沒說什麼嘛。」

  「他也看見你這滿牆都是我的名字了?」

  「那當然,楊司令還說了,說你其它的這些字有點長進,但還是張牙舞爪的,就只有東方聞音這幾個字寫得秀氣一點。別的沒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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