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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竇玉泉說:「你這個人死心眼,狗肉都裝在你肚子裡了,怎麼沒有了?」

  王蘭田說:「明天我和楊司令員就要到陳埠縣去找梁大牙談話,但是有些話還得跟你們二位說在前面。關於任命梁大牙的事,雖然是楊司令員和我的意見占主導,但是我們也確實不是很放心,就像司令員剛才說的,是在特殊條件下的特殊選擇。楊司令員的意思是,政治工作還是老張全面負責,作戰方面的事情,老竇多管點。分區黨委哪些人參加,你們二位先合計個大概。黨委分工,老張直接擔任書記,老竇擔任副書記。梁大牙同志入黨時間不長,當個委員就行了。」

  張普景淡然說:「我這個政委是代理的,黨委書記我看還是當個副的合適,不然,新政委到職了,再換起來不大方便。」

  王蘭田笑了,說:「你老張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新政委是誰?明擺著的嘛,虛席以待,不過就是個時間問題。」

  張普景嘿嘿一聲冷笑問道:「老王,這話是你說的,還是老楊說的?」

  王蘭田說:「你自己琢磨,如果事實不是這樣,那就不是我說的,也不是老楊說的,那就是狗肉說的。說句良心話,你們二位肩上的擔子不輕,這個分區的工作主要靠你們二位支撐。重大問題一定要開黨的會議研究,堅決反對個人英雄主義。我們還是要堅持党指揮槍的原則,堅持政治委員行使最後決定權。這一點,我們也會向梁大牙同志說清楚的。」

  竇玉泉說:「上級考慮得很周到,一顆心向黨敞開,我相信我們會同梁大牙同志很好配合的。梁大牙同志剛接手,情況可能不熟悉,我可以多幹一點。等他全面掌握了情況,再逐步放手。」

  王蘭田興奮地說:「我和老楊要你老竇的就是這句話。我也給你交個實底,六分區缺司令員,我們推薦的是你,但是你現在不能走,你要把梁大牙帶上一程,可以撒手了,那時候根據你自己的想法才決定調還是不調。你們二位看,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張普景站起身子,看了竇玉泉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是沒有問題了。任什麼職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革命。」

  竇玉泉說:「該說的都說了,歸根到底還是那句老話,老王老楊你們放下心來,輕裝上任,我老竇要做半點違背組織原則的事,你們拿槍斃了我。」

  …………

  在整個分手餞行的場合裡,只有一個人始終緘默不語,顯得心事重重,他就是江古碑。

  江古碑沒有張普景那種豪氣和倔氣,也沒有竇玉泉那種深思熟慮的涵養。在「純潔運動」中,他是表現最積極的,他甚至還對梁大牙和朱預道非法動刑,如今梁大牙來當分區司令員,他雖然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特委方面,但還兼著分區的副政委,離開了分區部隊,特委就寸步難行。梁大牙能不能給他好臉,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083

  楊庭輝和王蘭田策馬飛奔在山道上。趕到陳埠縣大隊駐地的時候,東方聞音正在組織大隊部的官兵學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戰士們大多文化不高,當然更談不上音樂感覺了,咬詞不清且五音不全,但是積極性無一例外地很高,一個個臉膛憋得通紅,直著喉嚨吼,參差不齊的調門爭先恐後地躥出來比個高低。

  東方聞音紅暈著臉蛋,帽沿下一綹濕漉漉的秀髮落下來,貼在汗珠細碎的臉頰上。隨著胳膊的揮動,一對天然的酒靨蕩漾出青春的蓬勃朝氣。自製的土布軍服很得體地穿在身上,腰間束一根牛皮武裝帶,一副高挑的身段便又平添幾分別致的英氣。見首長們到來,東方聞音便打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然後跑到場地外面去敬禮。

  楊庭輝同王蘭田對視一眼,樂呵呵地笑道:「謔,我們的小政委長大了,把這些莊稼漢們指揮得服服帖帖,不簡單啊。好像也長高了一點。看來陳埠縣的水土就是養人啊。」

  東方聞音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一笑說:「陳埠縣的水土也是凹凸山的水土啊。凹凸山的水土把兩位首長養得更高,都高到凹凸山外去了。」

  楊庭輝看了看王蘭田,兩人心照不宣,同時笑了起來。

  「咦,梁大牙呢?」楊庭輝問。

  東方聞音伸手一指:「看,在那兒。」

  沿著東方聞音手指的方向,楊庭輝和王蘭田看見了一間草房,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好像是梁大牙和宋上大、馬西平等一撥子人。

  「他們在幹什麼?」

  東方聞音狡黠地笑了笑說:「首長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楊庭輝揚掌一揮:「走,看看去。」

  還沒有走到門口,就看見了一個人,縮頭縮腦地弓著腰,急急忙忙地躥出門外,懷裡還抱著一個物件,樣子十分鬼祟。此人躥到太陽底下,將捂在物件上的那只手挪開,口中念念有詞。過了片刻工夫,又將手重新捂上,再掉轉身子往回躥。

  楊庭輝斷喝一聲:「梁大牙!」

  梁大牙全身心都在自己的忙活中,冷不防被人一叫,激靈了一下便站住了。看清了來人,就齜牙咧嘴地咋呼開了:「我的個天,首長們咋說來就來。」轉過臉就去瞪東方聞音:「你這個壞妮子,首長們來了,也不提前通報一聲,徑直就領到這裡來了,這不是存心害我挨批

  評嗎?」

  楊庭輝板起臉問:「你在這裡搗什麼鬼?」

  梁大牙說:「嘿嘿,我這不是搗鬼,我在沖像片呢。」

  楊庭輝以為聽錯了,拉長了聲調又問:「什——麼,你說你在幹什麼?」

  梁大牙硬著頭皮,只好重新回答一遍:「我在沖像片。」

  「哈哈——」楊庭輝怪笑一聲,看了看梁大牙懷裡的匣子,又瞪大眼睛去上上下下地打量梁大牙,像是在看一隻不認識的猴子,直看得梁大牙心裡虛得長了毛。楊庭輝說:「哈哈,你梁大牙行啊,我怎麼就看不出來,你這只土得掉渣的凹凸山老鱉,居然還能孵出大不列顛洋蛋呢。就憑你這麼個破玩藝兒,也能沖出像片?你出什麼洋相你?」

  梁大牙不敢憤怒只敢委屈,嘟囔著說:「楊司令你可別瞧不起人啊。我這個破玩藝兒可不是尋常的玩藝兒,這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叫曬箱。這還是我自己發明的呢。」

  楊庭輝說:「本司令倒是想見識見識你的高招,說來聽聽。」

  梁大牙頓時就恢復了自信,抖擻一下精神說:「楊司令你看,我捂著的是一塊玻璃,玻璃上面是從照相機裡取出來的上過像的膠片,膠片下面貼著一張印像紙。我這只手要是一挪開,太陽光就曬進去了。曬多大工夫呢,我數一,二,三,四,好,曬妥了。往後,我就可以用藥水沖了。首長們要是不信,跟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楊庭輝扭過頭去問:「怎麼樣王主任,咱們是不是去見識見識梁大牙同志的絕招?」

  王蘭田笑著說:「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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